廊御前與源九郎義經,正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下船的人已走的差不多了,霧氣也快要散去。若是再不下船,船就要啟航回程。掌船的人已在吹哨吩咐,若是九郎再不決定,阿定就要重新回到內海那頭的美作國去了。
九郎聽著旁人催促的聲音,終於下決心鬆開了手。
“算了。一個女子,只是被戰爭捲入的無辜人罷了。”九郎嘆了口氣,眸光微融,“你去吧,路上小心些。……對了,若是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去見見廊御前。”
說罷,他便命人把小純帶過來,再將阿定朝下船的踏板上推去。
阿定跌跌撞撞地下了船,一回神,看到九郎站在船尾,衣襬被夜裡的海風吹得鼓鼓的。他遠遠望著阿定,手邊的一盞燈籠似夜幕裡明滅的星斗。
渡口上的人已散了,只餘下兩個女子。破破落落的渡橋上,停著一隻晚歸的水鳥。一葉圈在木樁上的小舟,隨著波浪而浮浮沉沉。
阿定望著九郎漸漸遠去的身影,想起了本丸中的大人們訴說過的故事——
源九郎義經童年時,跟著母親兩度改嫁。因為身上流著源氏之血,他被母親孤立排斥、隱瞞身份。雖然渴望家人的陪伴,但卻只能孤獨生活。
廊御前並沒有說過“渴望哥哥”這樣的話,這都是阿定編出來的。
因為說了這樣的謊言,她心底滿是愧疚。
“真是嚇人呀!”小純湊過來,絲毫不知自己惹了麻煩,“我不過是喝了點酒,睡了一覺,第二天竟然要捉我……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了?”
阿定苦笑:哎呀,小純啊……
離開了村落,再走上一段荒蕪的小路,才能靠近平家所在的屋島。雖然成日趕路,但阿定卻並不嫌辛苦。也許是因為從前做慣了粗活,她覺得“只需要走路”是一件格外輕鬆的事情。
在一日一夜的趕路後,她與小純終於到了屋島。
聽聞是廊御前遣來的信使,平家的使女就接待了阿定與小純。
雖然平家人退出了京都,但驕奢的習慣卻並沒有改變。他們退到了四國地帶,守著偌大西國,營建宅邸、修葺廟宇,將原本荒僻的屋島建設得猶如京都一般繁華。平家人所居住的宅邸,更是華美不輸京都六波羅的屋宇。
阿定站在平家人的門前,仰起頭來,微微吸了一口氣。
這宅邸的繁複精美,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她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那上翹的屋簷,看看上面鑲飾的箔片是否為真金白銀。
領路的女官明子看見阿定這副吃驚的模樣,露出又嫌棄又驕傲的神情來。
“請往這邊走。”明子說話的音調,優雅而綿長,是純正的京都貴族強調,如春日櫻花悠悠飄落;走路時細碎的儀姿,也透著風雅的美感。
阿定瞧見明子的模樣,不由湧上了自慚形穢的念頭。她試圖悄悄模仿明子的姿態,但卻總是不得其法,顯得有些滑稽。
畢竟,如明子這般的女官,都在平氏一族接受了十數年優雅的薰陶。那浸入骨髓的平安風雅,並不是一朝一夕間就可以學會的。
明子有心想給這兩個京都來的使女下馬威,便指著庭院中幾棵光禿禿的樹,道:“那個啊,是京都的吉野櫻花。吉野的櫻花在三月開,但是屋島的櫻花卻在四月開。為了讓這幾棵櫻花活下來,夫人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呢。這裡春天的景象,美的不可思議。”
阿定聽了,歎為觀止。
同時,她又想到了三日月對自己的教誨:平家在這種細枝末節的風雅奢適上大耗錢財,還有多少錢可以用來養兵作戰呢?
平時子夫人的房間很快到了。
時子夫人是老家主六波羅殿平清盛的繼室妻子,在六波羅殿平清盛過世後,時子夫人將兒子平宗盛扶上家主之位,便開始潛心向佛,日夜替自己亡故的夫君唸經誦佛。
也許是因為信佛的緣故,時子的房間與她高貴的身份不匹配,並沒有奢豪極致,反而有些清淨淡雅。
明子向時子夫人說明了阿定與小純的來意,遞上了廊御前親筆所書的信。
正在抄寫經書的時子夫人,微微頓了一下手中的筆,卻沒有抬頭。她身側的另外兩名女官,也是垂著頭顱低聲不語,毫無響動。待時子夫人寫罷那一句經文,才接過了廊御前的信。
“廊啊……”待看完廊御前的信,時子夫人雙手合十,慢慢道,“就請她就留在京都吧。如今的宗盛殿,恐怕也是沒空照料她的,更別提接她來屋島了。”
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