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扇屏風共有四折,以金地為襯,彷彿溢滿了月輝。左扇上繪了一株櫻花,花枝正豔,樹根虯結盤曲,生於舒緩的流水旁;右扇則是枯枝零落,滿地殘瓣,卻也自成一幅美不勝收畫面。
“這是……”阿定再一次被驚到了。
“命人外出尋訪購買的。”資盛的語氣很是自傲,“若是時間足夠的話,本應當叫人重新畫一幅的。但我想你急著看櫻花,索性就買了已繪好的。”
阿定還從未受到過這樣的禮遇,頓時有些忐忑不安。“資盛大人,這,這……實在是漂亮。”她感覺到詞窮,只覺得這扇屏風猶如一整面閃閃發亮的黃金池一般,讓她幾乎要睜不開眼了,“您將它擺放在房中吧,只有您才能襯的上這樣漂亮的屏風。”
資盛愣了愣,問道:“你不喜歡嗎?”
“不是。”阿定搖搖頭,“只是,這樣卑賤的我和如此昂貴的屏風共處一室,便顯得有些礙眼了。”
“這話真難聽!”資盛的脾氣算不上好,向來有話直說。他拍拍屏風,哈哈大笑道,“你就收下吧。我房間裡,自有更好看的名家大作。”
資盛都如此說了,阿定還有什麼辦法呢?
而且,她也沒有什麼時機反抗。因為隔了幾日,內海對面的源氏就燃起了戰煙,平家一門的武將,盡數披上盔甲、拿起太刀,登上戰船出征去了。偌大平家,瞬時就冷清了下來。
沒有人取走供奉著的小烏丸——他和那套華美的鎧甲一起被留在了屋島的平家中。也許正是因此,阿定才會重新在那棵吉野櫻上遇到了小烏丸。
小烏丸獨自坐在樹枝上,赤著的足晃晃悠悠的。幾隻漆黑的烏鴉停在他的肩上,短促地發出鳴叫。那叫聲有些淒涼,像是在哀嘆傍晚時日薄西山的場景。
“小烏丸大人,屏風上的吉野櫻,算不算花開了呢?”阿定仰頭,詢問小烏丸。
小烏丸一抬手臂,令停在肩上的烏鴉飛走。他垂頭望向阿定,慢悠悠道:“屏風上的櫻花只是死物,吾想看的,乃是活物。”
阿定忍不住說:“可是,平家馬上就要離開屋島了呀。”
小烏丸笑了起來,如人偶似的精緻面孔泛開水似笑意,“只要平家贏得了屋島的戰爭,就不用離開這裡了。所有人都會目睹吉野櫻的綻放。”
阿定懵了。
在歷史上的平家輸掉了這場至關重要的戰役,繼而徹底敗亡,消匿在了歷史之中。若是平家贏下了屋島戰役,那豈不是大大地改變了歷史?
阿定瞬間急了。
“那可、那可不行呀!”她很焦急地懇求道,“縱使心有憐惜,可平氏一族終究是要消逝於歷史之中的。”
看到她急切的模樣,小烏丸抬起袖口,掩唇輕笑了一聲:“呀……為父其實只是在開玩笑。”頓了頓,他安撫道,“吾身為平氏傳族重寶,已飽閱平氏興衰起伏。從前平氏尚有低入塵埃、人人可欺之時,吾又怎會因平氏敗落而不悅?”
阿定舒了一口氣。
的確,小烏丸目睹了平氏一門一路行來的歷程,從前平氏幾度因武家卑微而鬱郁不志,小烏丸尚且沒有動靜,想必如今他也沒有緣由大張旗鼓地去改變歷史。
“只要櫻花開了,吾便會隨主君回去,無論主君身在何方。”小烏丸自樹上落了下來,身姿輕如飛絮,在樹幹下盤腿坐下了。
他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問阿定:“可否要在為父的膝上小憩一會兒?照顧孩子,也算是長輩的責任。”
阿定當然不敢上前。
小烏丸似乎有些掃興,便自己合上了雙眼,開始了午後的休憩。冬日的櫻花樹枝空空如也,只有幾隻烏鴉停棲在上。他身著的紅色水乾,便是庭院中唯一的豔色。
時間就這樣靜靜地流淌過去了。
平家與源家的戰況,激烈一如既往。然而,好運卻沒有眷顧平家,滿門武將敵不過源氏的進攻,只能放棄屋島,將瀨戶內海拱手讓於源氏,自行後撤至長門彥島。留守在平家的所有女眷,也一塊兒跟著上了船,向彥島的方向逃去。
平家本就長於海戰,便決心在彥島來一場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背水一戰,滿門武將皆是摩拳擦掌,誓要在此役中一洗前辱,資盛更是如此。
因彥島荒僻,平氏一門只能暫時居於船艙之內,由戰船在最外緣保護。無論是高貴如安德天皇、建禮門院者,還是卑賤如阿定等使女,都需生活在狹窄的船艙內,聽著海波的聲音忐忑度日。
平家女眷的核心便是時子夫人,她絲毫不顯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