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5頁

諸位女眷亦紛紛投水,女官明子在平家服侍半生,也當沉海自盡。在投海前,她卻回過頭來,偷偷將阿定推開,顫聲道:“定,你尚年紀輕輕,還是不要與我們一樣沉入海中。你去尋資盛殿,求他帶你走。資盛殿如是寵愛你,定捨不得你投海。你二人離開西國,自可成婚生子,將平家血脈延續下去。”

說罷,明子便將阿定推到了另一艘戰船上,轉身跳下了海。

阿定如無頭蠅般慌亂,跌跌撞撞,冒著箭雨飛矢,尋到了資盛的身影。卻見平資盛依舊揮舞太刀,沐血而戰,轉瞬便將身前的源家士兵皆砍下海去。

然他與叔父知盛再如何奮力,皆扭轉不了戰局。叔父平知盛見大勢已去,哈哈仰天大笑一陣,便將一道船錨捆綁在腳上,對平資盛道:“資盛!我便先去海下了!日後再與你相見!”

說罷,時年三十四的知盛便穿著一身盔甲撲入海中。

平資盛眼見敬愛的叔父投海,本欲也跟隨其後,可一轉身,卻見阿定正惶惶立於船尾,面露哀色,他便忽的止住了腳步。

但聽聞海鳥哀鳴,平家士兵哀嚎不斷,四處皆有人落水的噗通之聲。資盛回憶起往昔意氣風發的輕狂模樣,苦笑道:“我不能如約驅趕源氏,送陛下上洛。你定然會覺得我很沒用吧?定。”

此情此景之下,他再提起這話,便令阿定有些觸景傷情了。她竟眼眶微紅,不由有了淚意,只能道:“資盛殿如此勇武,又何必說這些?在阿定眼裡,您已是一位了不起的將軍。”

“如此甚好,哥哥都不曾得你這樣愛贊。”資盛嘆口氣,丟下了手中太刀。阿定這才看清,他持於手上的染血寶刀竟是本該供奉著的小烏丸。

“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但我猜你一定是看不懂的,因而先留存在忠衡卿處。若是有機會,你便去把那封信取來。”平資盛抹抹臉上血跡,笑道,“我讓你念佛經也不無道理,如今你當信了,來生我等必會相見。”

說罷,他便後退一步,站到了船舷上,寶藍直裰被風顧起,額上染血綁帶簌簌直舞。他先繫好長弓,又整了盔甲,繼而,他問:“定,我送你的那株櫻花,你可喜歡?”

阿定心底酸澀,腦內一陣空白。好不容易,才想起資盛所說的乃是那扇四折的屏風,連忙點頭道:“我很喜歡。”

“這回,你應當不是在敷衍我。”資盛又道,“你都哭了,一定是喜歡那一株櫻的。”帶著血味的海風嘩嘩,吹得他散開的長髮亂舞。

終於到了訣別時候,資盛一笑,道:“我這就走了,你我來生再見。”便是這等生死決別之時,依然一身凌然傲氣,不見輸意。

“資盛殿!”阿定喚了一聲,她非草木,亦有一顆純善易柔之心,見到此情此景,又想起往昔資盛殿待她如何,竟是不知不覺中哭了出來。可那赤黑鎧甲的武將卻是身子一傾,朝後仰去,縱身落入了海中。

阿定撲上前去抓他,竟只得一片空空海水。她袖中一空,竟是那把資盛所贈的青葉短笛也飛滑出去,噗通落入了海中,轉瞬沒了蹤影。

如今,真可謂是一點兒資盛的痕跡也無,只餘下一片廣袤大海,波浪起伏。滿天海鳥低低盤旋,哀嚎失聲。左右張望,全無那位資盛殿舊日意氣風發的影子。

阿定趴在船舷,望著滿船狼藉,忽得想到往日資盛吹笛之時的悲愴淒涼,陡然想到:資盛殿興許是明白平家敗局已定的,若不然,又怎會吹奏那樣的笛音,又怎會如此乾脆地投身海中呢?

她正趴在船頭無聲哭泣著,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原是源氏的武士上船來了,四下搜尋著安德陛下母子的身影。見到阿定,為首的首領大吃一驚。

“阿定,你也在這船上?”

阿定隱約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原來是九郎上船來了。他本就是源家首領,會上船來再正常不過。

不待阿定說話,九郎便著急道:“你先不要急著投海,只假作是普通下等使女。我送你去安全地方,過一段時日便放你走。”

說罷,便將阿定與其他俘虜的女眷關在一處。那收押俘虜的船艙裡,竟還有渾身溼漉漉的建禮門院,她與人哭訴自己投海後,就被源家人扯著頭髮救了上來,死也死不成。

平家敗落的一日,終於是過去了。

屋島平家的舊宅裡,幾株嬌豔的吉野櫻終於簌簌而開,滿枝皆是繁盛粉白之色,燦爛至荼蘼。然四下庭院一片寂靜,並無人欣賞。

許久後,終於有一位身著紅色水乾的鴉童子赤足路過此地,垂著袖口仰頭望著滿枝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