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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沈辛殊急道,“事兒可不是這麼簡單,你可萬萬不能將這爵位交還回去。這些年沈家得罪了江湖上這麼多人,單單是那行刺二殿下的北寇,便令人不敢小覷。若是沒了安國公府這權勢的庇佑,還不知會惹來怎樣的報復!”

說罷,沈辛殊咬咬牙,痛心疾首,道:“分便分吧!不過是分開來住罷了,日後還是一家人!”

兄弟年少

沈二老爺拋下一句“分家”, 便怒氣衝衝地離去了。

沈辛固望見弟弟的背影漸遠,眼前不由浮現出沈辛殊年少時的純善笑面,心底悄然湧起一陣物是人非之慨。

當年, 沈良是藏在沈家二少爺沈辛殊的馬車裡來到安國公府的。

從荒僻的鄉野,到繁華的楚京, 這一路五六日, 他皆與沈二少爺同被而眠、分衣而披。沈良生的瘦小, 這一路上藏在那馬車暗格與驛站榻下,竟無人能察。待到了安國公府, 馬車上跳下來個陌生的小男孩兒,才讓吳氏與出門來接的沈瑞大吃一驚。

人來都來了,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收留下了。

吳氏出身高門,咽不下這口氣, 不肯讓沈良認祖歸宗。沈瑞也知這是自己風流時欠下的債,他有心彌補吳氏, 便依照吳氏之言, 只讓沈良做了二少爺沈辛殊身旁的一個伴讀。

如此一來,雖沈良衣食吃住與沈辛殊無二, 可到底沒了“庶出子”這個名頭。吳氏便能假裝從未有此事發生過, 依舊做個風風光光、惹人豔羨的國公夫人。

多少楚京女子, 一輩子求的就是這“夫君忠貞無二,家中子孫興睦”。吳氏想要的, 也從來都是這些。

沈良便這樣在安國公府留下了。

沈辛殊一直想要個印章, 因此待沈良極好;凡有新鮮事, 皆與沈良頭一個細說。沈良少年顛沛,歷盡清苦,心知要在這安國公府中活下去並不容易,因此一直藏拙,以免惹來厭惡。沈辛殊常常催促沈良讀書,沈良便藉口自己愚笨,識不來字,推脫不學。雖是伴讀,沈良卻只陪著玩,從不念書。

每一回發生類似的事兒,沈辛殊都會露出憾色來,又憐憫,又為難,道:“我讀書不好,便常常盼著有個讀書厲害的長兄。如此一來,爹便不會總是逼迫我念書了。沒想到,你也是個不能讀書的。”

沈瑞交友甚廣,亦在江湖上惹了些仇家。沈良十二歲時,江北匪寇上門尋仇,綁走了沈辛殊,順帶也將沈良一同捆了去。

北寇兇蠻,揚言要沈瑞自剁三指以請罪,還要沈瑞交出當年自北寇手中劫走的寶圖。若沈瑞不老實照辦,那沈家的二少爺便要被剁成肉泥。

金貴如沈辛殊者尚且如此,沈良一介磨墨伴讀又能好到哪兒去?

沈辛殊雖年少,卻膽大異常,對那匪寇道:“雖說是綁走了我,可見不到我的人,我爹也未必會聽信你片面之詞。若是將我的伴讀放回家去,我爹必然會相信此事。我為沈家少爺,而阿良不過一介庶民之身,一輩子都抵不上我的一隻手指。放他出去,留我在此,有益而無害。”

北寇聞言,竟被哄住,扣下了沈辛殊,要沈良歸家去報信。

沈良跌跌撞撞從匪窩裡跑出來的時候,雙腿都在打哆嗦,腦海裡反覆蕩著前一刻那匪徒說的話:“你要是不老老實實照辦,你家少爺就得受盡千刀萬剮!”

他不用受千刀萬剮,可沈辛殊的命卻寄在他身上了。

後來沈瑞將沈辛殊救出,沈良重見著弟弟,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他身上有沒有少一片肉。一邊檢視,還一邊想——他日,若他沈良能大富大貴,定會好好報答沈辛殊的恩情。

為了這份恩,沈良終於有了出人頭地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無名無分,不能因姓氏而得到廕庇,只能以白身考上去,因而發了狠,認真讀起書來。

沈良聰慧,府中先生皆贊他為少見之才,惜憾他不過是介伴讀。若是出身權貴之家,定然能更有造化。聽先生誇沈良誇的多了,沈辛殊便悄悄地變了性子。

不知何時,從前對沈良最熱忱不過、私底下一口一個“大哥”的沈辛殊,默然無聲地遠了沈良,也不叫沈良陪著一道戲耍了。偶爾在廊下相逢,沈辛殊只是遠遠喊一聲,再不言語。

“沈良,該讀書了。”

——後來,沈良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句話了。

那時沈良不大懂得弟弟為何變了性情;現在想來,他才有所了悟。沈良讀了書,用了功,便不再是“一輩子都抵不上沈辛殊一隻手指”的沈良了;沈辛殊會變,那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