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池記得,前世的祖父也是如此身子康健。只是後來二房出了些烏煙瘴氣的事,竟然將祖父生生氣倒。連蘭池出嫁時,祖父也一直纏綿病榻,未能出來親自看一眼。
沈瑞一側頭,便瞧著蘭池,摸著小鬍子,笑眯眯道:“蘭丫頭來了?看著似是有些心事啊。”
“……是。”蘭池並不訝異,她知道,祖父總能看出她在想些什麼,“蘭池確是有些心事。”
“讓老頭子猜一猜。”沈瑞收了連魚餌都沒放的釣竿,倒了杯茶來,“是鎮南王府的小世子惹蘭丫頭生氣了,還是老二家的桐丫頭又折騰你了?”
“祖父猜錯了,都不是。”蘭池微低了頭,道,“蘭池從前喜歡的東西,現在突然不喜歡了。想要丟了,可娘卻攔著不讓,因而,蘭池甚是苦惱。”
沈瑞順了把鬍鬚,道:“蘭丫頭總是這樣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不過這樣的性子也好,直截了當,叫人喜歡,和你爹那個混賬不一樣。”
頓了頓,沈瑞慢悠悠地抖了抖鞋履裡的泥,道:“蘭丫頭,老頭子只同你說一句,人活一世,自己歡喜才是最要緊的。別和你爹一個樣兒,為那些虛名浮利迷了眼,連平生喜樂都沒了。不喜歡的,就丟了。喜歡的,就去拿。”
沈蘭池笑了笑,又與祖父說了會話,這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有些累了,洗漱收拾完便躺下休息。
昏昏沉沉的,她陷入了夢境之中。意識飄飛間,她隱約竟又回到了前世那飲下鴆酒的夜晚。雖然渾身都是冷汗,可她卻總是無法從這夢中醒來。
紅燭高燒,滿目喜慶。
一身紅裝的女子飲下了鴆酒,歪斜著寶冠仰倒在太子陸兆業的懷中,漸沒了聲息。陸兆業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半柱香後,他才停下了這古怪的顫動。
繼而,陸兆業起了身,朝東宮外走去。夜幕低垂,厚雲壓簷,月華星輝盡數藏匿行蹤。唯有人間茫茫燈火,依舊閃著微渺光芒。
陛下體弱,如今這朝中上下皆由太子掌管,他自然能調動裡外軍士。此時此刻,東宮之外,陸兆業的衛兵已將一行輕騎團團圍住。被困住的行列裡,為首的策馬男子身影僵直,一雙眸似比夜色還沉些。
“鎮南王世子,孤大婚之夜,你卻呼叫王府私兵,意欲何為?”陸兆業負手,如此質問。
“太子殿下,太子妃沈氏只是一介弱質女流,與沈家所犯重罪無關。還望太子殿下念在鎮南王府的面子上,網開一面,手下留情。”陸麒陽下了馬,平日總是帶著笑意與調侃的面容,此刻卻不見了那份輕狂。
“哦?”陸兆業不動聲色,“沈蘭池生是東宮的人,死也是東宮的鬼,與你陸麒陽何干?”
“……陸兆業!”陸麒陽的眸光裡有一絲冷沉之意,這從未出現在陸麒陽身上的反常表現,令陸兆業不由微蹙眉心。“讓我見她。”陸麒陽鬆了韁繩,道,“只要讓我再見她一面,麒陽願在襲位之後,將鎮南王府兵權全數奉上。”
鎮南王府的兵權,這可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陸兆業頷了首,命衛兵讓開一條道路,好讓陸麒陽入東宮。陸麒陽解了披風,隻身孤影,便闖入了張燈結綵的宮苑。
“蘭池——”
他推開洞房的門,卻只見到那一襲紅衣的女子安然躺在床上,了無聲息。興許是因為暖適,她的面色紅潤如生,唇角還嗪著一抹笑意。這不改往日的美豔容色,彷如她只是悄然睡著了。
陸麒陽的腳步忽然趔趄了一下。
他沒想到,他來晚了。
再多的言語,在此時也都是無用。他只能慢慢走近了那床上的女子,用微顫的雙手,輕撫了下她的面頰。碰到她後,他才發覺,雖然她面色紅潤如昔,可她的肌膚卻是僵硬冰冷的——
“早知如此……”
陸麒陽顫著聲,俯在了她的額上,喃喃道,“昨夜,我便該不顧一切帶你走。”
說罷,他悄悄低下頭去,淺淺地吻了一下那已死之人的額頭。
他的表情忽而麻木起來,彷彿一個行將就木、喪失了全部生機的老者。可他本當是個鮮活的年青男子,不該露出這般空洞灰暗的神情。
“陸麒陽,她是太子妃,容不得你放肆!”陸兆業冷冷的聲音自後傳來。繼而,便是他的冷笑,“陸子響費盡心機都得不到她,你陸麒陽又如何來與孤爭?!”
夢中的沈蘭池忽而覺得心口一緊。
她很想張開嘴,對陸麒陽大喊一句“快些逃吧,陸兆業是個多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