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並不十分特別，老實說，也沒有非常美好。

但它此刻就在他的面前，那麼真實，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他所想要的那個氪星，他親眼目睹了它究竟有多繁華和先進，親身體會了它的明亮和鮮活。

然後，他意識到它就要死了。

在他眼前，氪星死了：巨大的爆炸，避無可避的人們，痛苦的哭嚎，建築物和山峰一起倒塌，海洋和地平線一起掀起海嘯，所有曾依存它而活的生命都死了，這顆星球最終碎裂成無數淡綠色的碎塊，伴隨著大爆炸產生的巨大噴力，飛向宇宙的盡頭。

“那是一切的終局。”死亡女神悄聲說，“無論曾經有多偉大，無論曾經意味著什麼，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只有一個歸宿。”

“那就是死亡。”

然而她的聲音裡並沒有多少得勝者的傲慢和狂妄，她聽起來甚至有些無奈和惋惜，像是在述說一個百無聊賴的笑話，早就不覺得好笑，但還是打起精神勉強附和幾句。

卡爾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時間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碎塊，他在自己的過去中穿梭，有些記憶他一清二楚，但有些記憶卻好像完全是新的。

十三歲的時候，他看到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茫然地注視著虛空，沉浸在不知名的衝擊、興奮和無奈裡。

他看見他歪著頭注視著一個美貌的女人，手裡拿著巧克力和小餅乾，他捨不得巧克力，就試圖把小餅乾一股腦塞到那個手裡，反倒是逗笑了她……那時候他才六七歲，或者更小。

他看到他飛到一個男孩的窗邊去看他，那個男孩正被一個男人毒打，手指緊緊地揪著地毯，發著抖卻忍耐著不肯出聲，他看了一會兒，看完以後回到家，問了另一個年長的男人些什麼問題，年長的男人說了些什麼，他就點了點頭，再也沒有去看過男孩。

儘管他好像很想去看對方。

他還看到了自己更小的時候，可能才一兩歲，在一座非常晦暗的城市中奔跑，卡爾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座城市的，然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大都會以外的任何城市……這裡是紐約嗎？不，不是，是另一個名字，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是他的過去，卡爾意識到，而他竟然不記得了。

在來到這裡的路途中，他究竟遺落了多少東西？

“不多。”死亡女神說，“但也一點都不少。”

“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還說我不屬於你。”卡爾喃喃地說，“為什麼你這次就改了主意了？”

“我沒有改主意，親愛的，死亡被賦予了很多含義，但其中絕不包含多變。你從不屬於我，超人，死亡是一切的終結，但凡事總有例外。”死亡女神說，“而你就是那個例外。”

“那我為什麼在這裡！”卡爾發怒了，“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想見我，親愛的，這就是原因。”

死亡女神消失時伴隨著一陣嘆息，卡爾掙扎著，徒勞地伸出手，試圖抓住或者觸控什麼。

“我不能死。”他說，“我不能死。我死了以後我的朋友們要怎麼辦？妮妮和布魯斯大概要花幾十年時間才能走出來，查爾斯和艾瑞克會很難過，拉奧根本不會相信我死了；我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那麼多問題需要處理……”

但你確實在某一個片刻裡，渴望過死亡。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中私語，他知道那是真的，然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它，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心中的黑暗面，被他隱藏起來或者刻意不去看的部分。

怪不得他忘記了那麼多東西。

他沒有忘記什麼，他只是把它們全都藏起來了。他藏得太深，以至於他覺得他把它們都忘記了。

“你總是在說你不能死。”這時候他又聽到了死亡女神的聲音，她的嗓音裡含著一股惆悵的笑意，像是戀愛中的少女剛剛會過情郎，“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是什麼？”

他自己的想法？他當然是不想死的。

放棄不是他的作風。

但現在，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在沒人有干擾的角落，當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思索自己做過的事情和他即將要做的事情，當他認識到他到底是什麼人，而別人希望他成為什麼人，他自己希望他成為什麼人以後，他明白了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我不想死。”他喃喃地說，“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可惜超人這樣的工作是沒有休息的時間的。超級英雄的工作具有太強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