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園離京城又不太遠。”沈晰笑著落了個子,“讓他們把摺子送來也費不了多少工夫。而且兒臣瞧過了,近來沒什麼緊急的事,什麼摺子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皇帝笑笑,無可奈何地也落了個子,沒再說什麼。
沈晰又走一步,續說:“而且父皇您還是高興兒臣過來的吧。”
皇帝神色微凝,轉而又笑:“朕說了,想讓你好生在宮裡盯著。”
“那是皇上說的。”沈晰一頓,問道,“父親呢?”
皇帝復笑了聲,一顆白子捏在手裡轉了半晌,緩緩一喟:“晰兒啊,太子和兒子這兩個身份孰輕孰重,你要想清楚。”
“都重。”沈晰平靜道。
“若只能選一個呢?”皇帝打量著他,在他要開口的時候,皇帝又先一步續上了話,“朕可不想聽你說兒子的身份更重。”
沈晰默然,皇帝斂去笑容,手裡的棋子終於落了下去:“從你開蒙開始,朕給你尋的老師就與給你兄弟們的不同。這些年,朕更時常手把手地教你,朕希望你做個明君。”
“兒臣知道。”沈晰頷首,“但兒臣覺得,當個稱職的太子與當個好兒子,也未必衝突。”
皇帝淡瞟了他一眼:“朕這回來園子裡養病,你就半點沒遲疑過朕是不是在試探你們,沒猶豫過要不要過來?”
沈晰微微一噎,皇帝瞭然點頭:“看,這就是衝突。”
不論是皇帝太子還是朝臣,想處理好朝堂上的事,瞻前顧後與猜忌都必不可少。但想簡簡單單地當一個好兒子,卻不能有這樣的猜忌。
“……兒臣以後不會了。”沈晰略有點侷促,被看破心事總歸令人不安。
皇帝卻搖頭說:“你現在這樣挺好。你的兄弟們個個都不省心,朕知道。朕也是個人,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哪一日對你生出猜疑。若那一日來了……”皇帝略有些無力地嘆了聲,“那時朕指不準就會欲殺你而後快,巴不得你毫無防備才好。但此時此刻,朕希望你到時能在朕面前運籌帷幄,性命和前程一樣都不要搭上。”
這話可說很是坦誠,但類似這樣的話,沈晰從未從父皇口中聽到過。
他不禁沒了下棋的心思,目光盡數落在皇帝面上,凝視了他半晌,問道:“父皇近來行事不同於從前,宮中朝中皆多有議論。今日又說出這樣的話……兒臣不知父皇究竟怎麼了?”
“唉。”皇帝長聲而嘆,繼而苦笑,“你還年輕,朕就是與你說了,你也未必明白。”
沈晰不明就裡地打量著父親,皇帝沉吟了良久,還是擺手:“罷了,不多說了。朕的話你想一想,旁的事,我們日後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情形,他不知道如何跟太子講,而且講了也無濟於事。
簡而言之,就是這次的病讓他覺得不一樣了。
古往今來的皇帝,除卻幾個太過昏聵荒唐的以外,其他大概在登基時都想當個明君。但這些相當明君的也不盡相同——有些或許資質平庸,心有餘而力不足;有的為局勢所困,竭力想力挽狂瀾,卻仍舊落了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而在史書上真正留下濃墨重彩的,多是真正成了明君的那幾位。可這些明君,也常有在史書間留下幾句罵名的遺憾。
譬如秦始皇——他是否能稱作明君或許原也有待商榷,但至少也是位頂天立地的梟雄吧!他曾橫掃六國、一統天下,晚年時的大秦卻還是變得一團糟。公子扶蘇被繳詔賜死,胡亥繼位,不僅使得秦朝二世而亡,始皇帝的一干子女也都未能善終。
再說漢武帝,雄才大略人盡皆知,手下名將打得匈奴落花流水,初始西域的使臣開闢的道路到現在都是貿易要道。然即便如此,晚年時依舊神智昏聵,使得太子蒙冤而死。後來冤案得以昭雪,武帝為太子建了思子宮以寄哀思,但已命殞之人終是回不來了。
凡此種種,讀史者無不為之扼腕,明君晚年的昏聵往往比昏君的經年惡行更令人痛心,讀來時直恨不得回到千百年前去阻擋這一切遺憾。
皇帝從前也不過是這樣的感受,但如今自己年歲漸長、又被一場大病搞得精力大不如前了,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別樣的恐懼。
在病勢較重的那些時日,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疑心。一邊為朝政之事力不從心不得不將諸多事宜交給底下人辦,一邊又日日唯恐官員做大,時時在想自己這般病著,朝中會不會出現結黨謀逆之事。
那陣子他甚至看幾個年長的兒子都不太順眼,他們的年輕氣盛意氣風發時常會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