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景行冷笑起來,“以凡人之軀,憑神界之法動搖根本……你們的根本害得洪水肆虐餓殍遍地,倒來追究我的責任!來吧!我不怕你!動用禁術是我一人之罪,與他人無尤!一命換得天下,死得其所,再無可懼!”他緊緊盯著拾得,彷彿想從那雙蒼老卻清澈的眼睛中看出它心底真正的情緒——然而那更像是兩眼幽深的潭水,輕而易舉便將他的魂魄吸了去。拾得一聲長嘆,“罷了,我知你於人間還有頗多留戀,”他又捻過一顆念珠,縛住景行的空氣繩索越發緊了,鑽心之痛深入四肢百骸,令他連痛也沒力氣喊了,“再予你三日盤桓,三日一過,塵歸塵,土歸土。”拾得說完便轉身踏雲離去,景行與獻被兩道金光包圍,金光散去後兩人睜開眼睛——竟是已經回到了雲麓仙居土宗所在地。景行像灘泥似的軟倒在地,獻連忙去扶,卻發現他全身骨骼似乎都被拾得弄碎,再無一處能使力,當即便不敢再動,聲音也失去往日的冷靜鎮定。不知為何,方才聽聞景行與拾得的對話,她也受到極大衝擊,甚至暗暗下了一個不計後果的決定。“這種全身沒骨頭的感覺真奇妙……”景行悄聲說,他痛的沒有力氣,卻還能開出玩笑,“真遺憾沒成功,不過我多少比師父他老人家強了點,無論如何土宗可算是名震天下啦。還好那隻老熊貓真的只對我一個人下手……”他費力地咳嗽起來,連嗆帶咳地倒出血,“我一直不想牽扯你進來,沒想到最後還是隻能拜託你……土卷天書的抄本,我記得一直在你那裡……我死以後,帶它離開雲麓。不管去哪,不管用什麼名義,把它傳下去……最後一招就不要教了,又沉又隱的,聽著就不怎麼樣,是我犯傻了……答應我,行嗎?”“好,”獻眼眶微紅,浮起一層水霧,“明白,你放心,我會照你的意思做。”“好……”景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樣我就能安心了。”說完他便合上眼睛,任獻無論如何呼喚也沒有睜開——三日之後,原本平躺在地上宛如沉睡的人形完全土化,再也看不清面容。獻忽然明白景行代師收她做師妹的意義——他師父已故,無人可將她的名字寫進雲麓仙居弟子名錄。他是自一開始便做好了保她全身而退的準備。而也因獻不在弟子名冊上,最後一名弟子景行身故,雲麓仙居土宗自此不復存在。風宗宗主為景行料理了後事,獻並沒有參與。她實在想不出要如何面對景行的葬禮,以悲痛、惋惜、抑或後悔——最終她只是向那個溫柔美麗的風宗女子道了謝,帶著景行心口所化的一抔土獨自下山上路。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能返回赤水。故鄉也與從前大不相同。被焚燒過的村落廢墟與埋葬燎原的巨大土堆都不見了。只有滾滾無盡的赤水,與赤水畔那片茂盛生長的樹林——此外還有一點不同,赤水岸邊站著一名青衣女子,長髮及腰,側身面向水面,彷彿在眺望著什麼。獻心生好奇,略微加快腳步前行。那女子注意到有人前來,語帶笑意地說:“你來了。”“你是?”獻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下來。那女子轉過身來——竟然是一張與獻一模一樣的臉,她微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麼長時間派你替我下界做事,辛苦你了——如今人間所有天書土卷盡數毀去,你便回來吧。”獻大驚失色,“是你!是你讓我燒了那本書!你讓我慫恿景行去幫助夏伯禹治水!原來都是你!”“是,是我,”對方淺笑道,“也是你,獻。你的名字都與我相同,你就是我。他們管我叫女魃,叫赤水女子獻,你是不能叫的。”女魃憑空一捏,獻不受控制地被對方抓過去,眼見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一縷微塵似的靈魂漂浮起來,緩緩落回女魃身上,後者神情一振,微笑著拂去衣襬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騰雲而去,迅速消失在天際,僅有那抔景行之心所化異土落在原處,任憑狂風呼嘯,仍舊不為所動。多年後,舜帝禪帝位於禹。禹巡幸九州,於赤水見異土,非石非塵,風吹不散,雨澆不化。禹感仙君相助治水之功,令四海工匠匯聚赤水,以異土為基興修土木,號諸帝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