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之聞得他高妙言論,大讚道,“此公非常人也!”“我相信,有他這樣的,清明耿介之士,立足朝堂之上,定能挾制趨炎附勢之佞臣,力壓佛道神鬼之歪風”,沈約神情篤定道。“恩師明見”,慶之憂慮道,“可是皇上能接受,您的一番苦心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慶之,你還記得當年,為師讓你送給陛下的,‘當仁不讓’四字嗎,我以半生榮辱,多年知交之情,以死相諫,也無愧於當年的,擁立之功了!為師行將就木,已是半埋黃土之人,官聲仕途,乃至身家性命,都不是那麼重要了!”沈約輕撫頜下長鬚,忽然慈藹道,“王度、太子與你,是老夫半生以來,最為看重栽培的弟子。子衡可傳吾道,昭明可傳吾文,慶之可傳吾史,老夫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慶之熱淚盈框,一時之間,所有勸阻的話,都哽咽在了肚子裡。沈約從木箱裡,取出一卷帛書,只見封條上,以飛白體書以“四聲八病”,想來是此卷書名。沈約把它交給慶之,微微得意道,“這是我晚年潛心所得,不過是關於詩歌格律的一絲淺見,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幫我交給昭明那孩子吧。”慶之深知,恩師盡是謙詞,想來定是他,極為滿意之作。兩人又敘了會閒話,不久後,慶之告辭離去,在他漸行漸遠之際,耳畔傳來恩師,滔滔吟誦之聲,其曰:皓首埋案牘,孜孜疲夢寐。無人賞高節,途自抱貞心。一朝掛冠去,淹留在詩書。對於沈約的矢志堅決,梁帝蕭衍,還是給予了最後的寬容,保留了其尚書令一職,不過不允許他再上朝議政,並架空了他尚書檯的實權,由左右僕射代管,其實就是令沈約,在自家府邸,安度晚年。對於起用範縝,蕭衍頗為踟躕,於是在國子監明倫堂,舉辦了一場,盛況空前的清談大會,請朝廷重臣,乃至得道高僧,名門大儒,來挑戰他的神滅論。自西晉以來,清談成風,士族名流歡聚宴飲,常常手揮麈尾,大談老莊、周易、佛經等玄學,剖析義理,互相論辯。不過如此規模盛大,人才濟濟,論題周遍深入的,卻是絕無僅有。其時,上千士子擁塞國子監,立在堂外圍觀,明倫堂上,範縝單槍匹馬,思緒縝密,口若懸河,連續三天三夜,力抗對方上百名朝臣名士,不落下風,令整個朝野,為之震撼。清談大會上,蕭衍被範縝的才識膽色,深深折服,下令提拔他為尚書左丞,而對於崇佛一事,當下也冷淡了幾分。 出鞘十年彈指而逝,普通六年,昭明太子不幸薨逝,石頭城裡,百姓痛哭載道,如喪考妣。多年以來,太子勤政,素有“恭儉自居,仁柔愛人”之名;他於鴻鵠苑中,築有一清簡書閣,題名“古玄圃”,收藏天下書冊三萬卷,並引納飽學之士,以“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的標準,選錄周代至今的詩文辭賦,編撰《文選》一書,浩浩蕩蕩共三十卷。一時之間,梁朝名才雲集,文風鼎盛,晉宋以來,從未有過。梁帝蕭衍不勝哀痛,他膝下皇子,除了豫章王蕭綜,尚屬年幼,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擁立蕭綜為太子,蕭衍詔令豫章王,領鎮北將軍,徐州刺史,鎮守彭城,並命陳慶之持假節,率領二千人馬,沿途護送。一行人行經半月,到達彭城,自是歇息整頓,交接邊境諸項軍務。祖老大隨平北將軍、原徐州刺史昌義之,曾數度抗擊北魏,升威漠將軍(鎮外將軍王在彭城,已安頓得差不多了,正準備請辭,卻在驛館,被風塵僕僕趕來的祖老大,阻攔了下來,隨他而來的,還有幾個親兵,和一個被麻繩綁縛的奴僕。慶之大感驚異,這個僕人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祖老大將他大力一按,跪在地上,呵斥道,“還不快快將你所知之事,細細交代。”他對慶之解釋道,“這是城西斥候抓到的,此人行跡鬼祟,實在令人懷疑。”那僕人畏畏縮縮道,“小人是豫章王的親隨,領命送信,什麼都不知道,大人饒命。”“送給什麼人?”祖老大一邊將搜出的信函,交到慶之手中。“小人實在不知,只知道城西二百里,有一符離鎮,信交給鎮東的綢緞鋪老闆”,他兀自戰慄不止。二人見他不似作偽,倒也問不出什麼了,對視一眼,祖老大命人把他壓回軍營。那封信還有火漆封泥,祖老大見事態不明,還未曾拆過。陳慶之小心地裁開它,被信的內容嚇了一跳,只見信上,抬頭“臨淮王元彧容稟”,落款“南齊蕭綜拜上”,內容越讀越是心驚,這和當初元法僧獻城南降,有什麼兩樣!兩人均知事情緊急,祖老大連忙回軍營集結,慶之則趕緊書寫了數封急信,分別給建康城的梁帝,臨近邊城各太守,以及握有重兵的豫州刺史。刻不容緩,慶之率領手下親兵,親自包圍刺史府,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豫章王早已人去樓空。也許是他有所警覺,發現了僕人被捕,也許是慶之這邊,有人走漏了風聲。慶之率馬直往西城門而去,聽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