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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寢前,他會從書架下層的木盒裡取出小提琴,在收藏前和使用前都會小心地擦拭琴身和琴橋、琴頭,調整音柱以及整理或更換弓毛,做足保護措施之後,他才會開始拉奏。小提琴是嬌貴非凡的樂器,不論是練習琴藝或者事後的保養工作,都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襲滅天來從小學習小提琴,每一道步驟都下過苦工琢磨,每一道程式皆不打馬虎眼,他的耐性正是在這種種訓練裡逐漸磨合而成。唯一能擾亂他耐性的人此刻正睡在他身邊,安祥的臉容充滿含蓄的溫柔。他彎腰親吻一步蓮華濃密細長的眼睫,順著直挺鼻樑往下延伸到冰涼軟唇,在其上逗留摩挲,彷彿從中汲取到些許清甜後微哂,接著才立定床前為他演奏他最喜愛的小提琴。每天都是不同的曲目,包括一步蓮華曾經聽過的、未曾聽過的,他都心甘情願地為他演奏。自從童年慘劇發生以來,襲滅天來鮮少演奏小提琴,偶爾孤單的時候他會想聽聽它的聲音,但他多半未有行動,年前的那一天他聽到月漩渦回傳來彼嘉公爵計畫籌建鐵路的訊息,是夜他興奮難以成眠,在極度亢奮下他拿出塵封多年的小提琴,忘我地演奏,引來同船船員們的側目。冷醉也是在那時,記下了〈蜂鳥之春〉的旋律。然而自此,小提琴又被他封印在木盒內,直到一步蓮華開啟他鎖在心底的盒子。一步蓮華對小提琴的著迷出乎他所料,卻加深他對他的迷戀,他不得不相信,與一步蓮華的相遇是上天特意安排的緣分,只因他從來沒有碰過任何一個人,在個性、思維、嗜趣與價值觀上與自己如此迥異,卻又十分巧妙地契合,就像兩個大小不一的齒輪卻能密切地嵌咬住彼此。因此每個寧靜的夜晚,在茫茫大海深處的某艘孤船上,都會飄傳出悠揚樂音,輕快的、沉悶的、哀愁的、活潑的、憤怒的、欣然的,襲滅天來擅用樂音編織出各種幻境,有如深海般最沉暗的絕望,也有如朝曦般最耀眼的希望,在千變萬化的琴聲當中,他彷彿聽到昔日撼動他的歌聲,穿插於一段段間奏裡,與琴音配合無間。充滿各種情緒的樂聲代替傳說中擁有天籟歌聲的深海人魚精靈,陪伴著船隻航向最終的希望之地。當他收起琴匣,代表著一日又將過去,而在臨睡前,他會給沉睡的愛人一記親吻,等待週而復始的另一個早晨。※航行的第九十八日,襲滅天來看到一座島嶼。遠遠望去,霧濛中呈現一片雪白,俟船隻離島更近些,他才看清島的全貌。與其說是一座島,不如說是一塊漂浮在海上的神奇山脈。襲滅天來掏出那個存在送給他的羅盤,確定這裡就是他的最終目的,不是偶然相遇的詭異山島,而是眠覺之罅。那個據說藏有起死回生之泉的龍神故鄉。他理當是亢奮的,在海上漂流近百日,總算在期限屆滿前找到了拯救兩人的希望之泉,如何不雀躍?可是,他的身體卻很沉重,心理狀態也無甚起伏,他想,也許是他很早就確信龍神故鄉的存在,他篤定自己會不辭辛勞地找到它,而找到不等於獲救,在親眼見到一步蓮華甦醒之前,他委實沒有多餘的熱情可以浪擲在『抵達目的地』上頭。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想到,也許是這近百日的寧靜與安逸軟化了他的意志,儘管他已極力避免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但懶逸是無孔不入的病毒,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習慣了一人渾噩的兩人世界,除非在百日後他見到逐漸腐爛的一步蓮華屍身,並警覺到對方現刻柔美如初的外表只是欺人的假象,而在憤悔中被迫正視自己已然失去的事實,否則他真要浸濡在這份假象裡,擁著對方繼續在海上漂流、最終為大海所掩埋。希望存在的同時,總有些其他的缺陷來矇蔽人的雙眼和心靈,使人看不見它、感覺不到它而另擇他途,例如怠惰、例如自欺、例如軟弱短暫的安樂。他也被矇蔽了,他曾以為自己不是如此,但沒有人能夠全然擺脫與生俱來的缺陷,再堅強的心靈都有被魔鬼趁虛而入的瞬間。他只能在吃虧的下一秒,重新武裝自己,時刻告誡自己、鞭笞自己的靈魂。船隻在他冥想的空隙間抵岸,襲滅天來恍恍抬首,在遠距離所見得的冰山般的輪廓,如今具現為一整片看不見邊緣的龐聳壯壁,堅硬的外殼是由像雪冰凝成的結晶體構築而成,表面光可鑑人,摸起來卻粗糙刮手,不曉得這種結晶構體真正的成分是什麼。無暇探謎,襲滅天來趕緊繫好船隻,回到艙房將一步蓮華屍身放回棺材裡,拖著棺木下船。黃泉弔命依照他的吩咐特地在棺材口前端打造了兩個孔洞,可供穿綁粗繩,好讓襲滅天來借勢拖曳。走下船板,襲滅天來鬆開過肩的繩帶,先行跳下船梯試踩冰面,粗糙的質地提供了良好的抓地力,他來回走了好幾十步,確定這個冰面穩固可受重,才回到船舷套上繩帶,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拖下船。如履薄冰的驚險,也不過爾爾。頭頂上的陽光是犀利的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