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只有一位妃子,那就是兵部尚書之女楊文卿。穆采薇心中覺得奇怪,她與楊文卿素未謀面,兵部尚書又是太后黨,怎麼會想要見自己?但永淳帝說得這樣客氣,身為臣子,是不可能拒絕的。“末將領命”,穆采薇躬身應道。永淳帝點頭:“愛妃的侍女在門外等候,采薇將軍隨她去便是。至於蕭郎君,就勞煩密王送他回鳴蟬館。”蕭風及時跟上了身邊二人的反應,道了聲“遵旨”,這壓力比甘泉宮的水榭涼亭中,僅有楊妃與采薇將軍兩人,連楊妃的貼身侍女木荷,都未能隨侍在側,與其他太監侍女立於亭外。桌上,是冰水湃過的各色瓜果擺成了精巧的果盤,另有一壺楊妃親手熬煮,同樣用冰水湃過的酸梅湯。楊妃親手為穆采薇斟了杯酸梅湯,不在意穆采薇“末將惶恐”的謙辭,笑著要她嚐嚐味道可好。“酸甜可口”,穆采薇依言飲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齒頰留香。得知是楊妃親手熬煮,穆采薇又謝了次恩,行止皆有規矩。楊文卿的態度,卻像是面對閨中密友一般,十分溫柔,甚至可以說是隨意的,手搭在桌上撐著腦袋,看著穆采薇。其實不論她問什麼,穆采薇的回答都堪稱臣禮典範,但因為這些話是穆采薇說的,楊文卿便覺得好聽。這是楊文卿頭一次在他人面前舉止如此隨意,但楊文卿不在乎,她註定在後宮度過一生,能與楊文卿見幾次面?這也許是她今生最大的任性了。這些天來,永淳帝對她極盡榮寵,但永淳帝的那些話,只能哄住她一時,不可能令她蒙了眼睛。某種程度上說,永淳帝的話,給她點出了一扇窗。她向來是個知禮守禮的大家閨秀,心中不是沒有丘壑,女子就沒有青雲志麼?不是的。但世道從來如此,她只是像世上其他聰明女子一樣,將心與言行切分開來,當一個規矩的貴女,如無意外,嫁人後,繼續當一個規矩的賢妻良母。這是世間約定俗成的禮,是女子該走的路。但永淳帝告訴她,你手中其實握有我給你的權利,你要做半個下棋的人,而不能當一個棋子。他看似許了她極大的榮寵自由,慫恿她生出野心,但一時情動之後,仔細想來,永淳帝並不是真正想要一個如同穆采薇一樣,能夠穩穩站在朝堂和沙場上的女人,永淳帝只是想看著她,在他允許的範圍內,能夠做到怎樣的地步。永淳帝不過是無聊,而自己,不過是永淳帝的牽絲木偶。可是,當有人給你點出了一扇窗,你看到了窗外的風景,就一定想去尋找離開房間的門。因為有穆采薇的存在,楊文卿知道永淳帝給予的,並不是真正的自由,他的那些慫恿之辭,當然也不可能是因為真的愛她。這一切,都是永淳帝的遊戲。永淳帝沒有料到如此嗎?楊文卿並不認為,恰恰相反,正是因為自己沒有一頭栽進他的說辭,沒有自以為是的嬌寵起來,沒有真的把他的情話當真,才有這數日未衰的榮寵。她的清醒,才是永淳帝選擇她的原因,但痛苦也在於此,如果她是醉心於永淳帝“寵愛”的女人,哪怕一步踏錯就是滅頂之災,恐怕也比現在這樣要幸福得多。如果說穆采薇是身負使命才能遨遊於天際的獵鷹,那麼,她楊文卿就是隻能在永淳帝琉璃瓶中振翅的蝴蝶。但是,好歹這世上,還有一個穆采薇。雖不能振翼相隨,單單是穆采薇的存在,就足夠她擁有勇氣了。“將軍”,楊文卿笑著要求,“跟我說說西南吧,我想聽。”西南,它不是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富庶之地,也不是漠北一望無際的草原沙漠。西南,就是西南,山脈重巒疊嶂,綿延縱橫,溼熱的氣候,高大茂密的叢林,野獸蟲蛇與西貢敵軍一樣要人性命。穆采薇說起行軍路上遇到的毒蛇,說起熱情好客不服管的異族,說起西南溼熱容易流行的疫症,這些並沒有什麼華麗修飾的平實詞藻,卻讓楊文卿聽得陶醉不已。當穆采薇說起與西貢的邊界之爭,楊文卿從她平實言語中,窺見那些驚心動魄的廝殺與征戰,她怔愣地看著池中的朵朵風荷,腦海中卻是沙場的硝煙與鮮血。此刻,她終於深深明白,自己的內心,對自由與自主有著怎樣的渴望。“我真希望我是男人。”楊文卿幽然一嘆。穆采薇似有所感,沉默半晌,才道:“末將不願。”是的,縱然有千難萬險,她也不願自己不是穆采薇,而是名正言順的穆家長子,因為她揹負了太多,經歷了太多,受的那些艱難苦楚,叫她放棄了也曾經有過的想法,到今日,她只願自己是穆采薇。她是采薇將軍,穆將軍之女……蕭風之妻。聞言,楊文卿一愣,豁然開朗。這才是她傾慕的穆采薇!這一場面談,並沒有涉及什麼機要,更沒有提到利益交換,只是兩名女子的閒話,但又不僅僅是兩名女子的閒話。她們聊了什麼,永淳帝自然是瞭若指掌的,因此傍晚赴宴時,還特地從甘泉宮路過,賞了楊妃伴駕赴宴的榮幸。楊妃立刻跪地,拒不敢受。“你是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