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帝是個很有風度的中年人,臉龐稍微清癯了些,眼窩卻是深陷而有神。做皇帝的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一點景清帝堪稱完美,因為他臉上根本毫無表情。景清帝亦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開春了,楚瑜和一眾的太太小姐們般換上春衫,春衫輕薄,顏色也不會太老氣,不過念及她的夫婿還在獄中,這種行徑便有些不可饒恕了。到底是沒心沒肺的女子,服侍皇帝的太監們皆想著。景清帝卻不動聲色問道:“怎麼穿得這樣鮮豔?”“宮中規矩如此,若衣裳太過素淡,難免晦氣。且臣婦此番進宮是為探望皇后娘娘,自然不敢有所衝撞。”楚瑜恭謹的應道。太監們皆知皇帝不喜歡巧舌如簧之人,不由得暗暗為這漂亮的小姑娘擔憂:她要是直來直去反倒好些,反正朝政大事本就與女子無尤,可越是這樣極力辯解,只怕越會討皇帝的嫌。景清帝似乎也有點沉不住氣了,視線落在她懷中的芍藥之上,“朱墨尚且關押在大理寺,你怎麼還有心思賞花?”楚瑜敏感的從中聽出一絲冷笑的意味,她倒摸不清這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了——朱墨不是您命人押進大理寺的麼,怎麼這會子反倒為他打抱不平起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楚瑜決定見招拆招,她再度屈身下去,大著膽子問道:“陛下認為我夫君有罪麼?”景清帝哼了一聲,“御史中丞常進親自彈劾,自然並非空穴來風。”“是啊,但凡事出皆有因。”楚瑜感慨道,“可陛下見了臣婦,二話不說便指責臣婦毫無心肝,敢問這便是正人君子所為麼?”“你敢誹謗朕?”景清帝變了臉色。“不是誹謗,臣妾只是斗膽說出事實,若陛下一定要治罪,請將臣婦一併打下牢獄罷。”楚瑜再拜道。景清帝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抑制住聲音裡的震動,沉下臉道:“你這捧花是摘給誰的?”“為了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乃中宮之尊,德配天下。臣婦見殿下近來心情鬱卒,才想到以香花怡情,為皇后開解心志。”楚瑜鎮定的答道。“諂媚之術,還敢妄稱正道。”景清帝的眸光變得鋒銳起來,“你以為巴結皇后便能有所助益麼?只要朕不鬆口,大理寺的官吏便不敢輕舉妄動。”“是,臣婦知道陛下您掌握天下大權,誰也不能違拗您的心意,可是陛下您會錯意了,”楚瑜看著懷中那抱鮮紅潤澤的芍藥花瓣,坦坦蕩蕩說道,“臣婦送花,並非為巴結誰,只是偶然見之,偶然得之。且正如陛下所言,此事縱連皇后殿下亦無力轉圜,那麼臣婦巴結皇后又有何益?”“你看起來卻不著急。”景清帝道。“不必著急。郎君若無罪,陛下必不會錯殺無辜;郎君若有錯,則是他應該承受的。臣婦悉聽聖命,不敢有違。”景清帝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身量雖然嬌小,卻自有一種剛直不阿的態度,都說楚家家風清正,看來果然名下無虛。他稍稍移開視線道:“你似乎很相信他?”“是。”楚瑜毫不遲疑的回答。景清帝默然佇立,就在楚瑜快被那股沉重的威壓弄得喘不過氣時,那股壓力卻陡然消失了。楚瑜大著膽子抬頭,只見明黃儀仗已漸漸遠去,消失在芬芳馥郁的花叢中。椒房殿引路的小太監忙攙扶她起身,殷勤道:“夫人仔細跪壞身子。”楚瑜這才發覺自己仍伏在冰涼的青石板磚上,兩條腿在風中顫顫巍巍的。她借力小太監的胳膊起身,向他笑了一笑,“勞煩你了。”小太監可生受不起,忙擺了擺手,膽戰心驚的望向遠處,道:“夫人您怎麼敢和陛下那樣說話呀?一個不慎可是要掉腦袋的!”“我大概真是糊塗了!”楚瑜輕輕笑著。她也不知當時怎會有那樣大的膽子,或許潛意識裡覺得自己說的話有用,畢竟見皇帝一面難於登天;但,真的有用麼?她不知道。帝王的權威最經不起挑撥,萬一她不小心惹惱了皇帝,或許會給朱墨帶來更大的麻煩也說不定。回去之後,楚瑜便有些輾轉難眠,要是皇帝因她的話有所觸動,這幾日也該有動靜傳出了,無論是好是壞,總比這樣煎熬著乾等著要強。最怕的是毫無動靜,說明皇帝對她這個人了無印象,那麼朱墨的生死就愈發岌岌可危了。楚瑜去廟裡為皇后請平安符時,給她自己也請了一支。現在她時刻將這張符紙揣在兜裡,要是神佛果然有靈,就請他保佑朱墨平安歸來吧,無論如何,總得留下性命。盼春望秋等知道她的心事,都不來打擾,默默地在一旁服侍著。南嬤嬤知曉自己先前的舉動犯了夫人忌諱,亦不趕著上來討嫌,只安靜的打點好城中商鋪等等事宜,令主子沒有後顧之憂。如此怔忪不安的過了幾日,訊息總算下來了。成柱飛奔著衝進大門,姿勢像一隻輕盈的大鳥,狂喜說道:“宮中剛剛下來旨意,大理寺可以放人了。”“是陛下的諭旨麼?”望秋忙揪著他問道。成柱短促的瞥她一眼,似乎責怪望秋短見少識,但還是答道:“否則還能有誰?除了陛下的口諭,誰能使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