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不愛歌舞,可她也確實是會跳的——雖說國朝的筵席相邀舞是男子的舞蹈,只有男人才被允許在大庭廣眾之下以舞蹈展現快活,女人的筵席是不適宜呼喝舞蹈的,可誰叫她自幼叛逆呢?她就是看了、學了,然後記住了。誰能奈她何!她於是展臂,在葉孃的牙板聲中,傲慢的以一段在她體內壓抑埋藏了十六年的舞蹈,回應了她的邀約。而葉娘眼也不眨的看著,在她羞惱的質問,“你讓我自己跳?”時,才忙醒神般跟上。跳完她只覺神清氣爽。身旁葉娘卻安靜了。她扭頭看葉娘一眼,見她微紅著臉不敢抬頭,竟是大感暢快——這一夜盡被這丫頭牽著鼻子走了,也該讓她知道知道輕重了。時候不早,她竟陪個小丫頭片子玩鬧,還玩鬧到這個時候,真是鬼上了身。此刻明白過來,然而要說有多後悔,卻也不至於。只懶懶的道一聲,“我乏了,就到此為止吧。”“嗯?……”葉娘似是被驚了一跳,抬頭看向她,片刻後便回過神來,忙又低下,道,“……嗯。”郭妃從賞花亭裡出來,卻見天子交握著手,正饒有興致的立在亭邊看她——分明已來了有些時候。想到適才的舞蹈竟被他看去了,郭妃便大感敗興,卻又有些奇異的暢快。藉著酒意就揚頭道,“如何?”天子笑道,“有些意思。”她一笑,心知天子是誤解了她今夜在此的原由,便不想再理他。她轉身要走,天子卻自背後牽住了她的腰帶,上前將她攔腰抱起。掂了掂,笑道,“沉了。”她心中破口大罵——他上一次這麼抱她早不知是多少年前了,哪裡還記得她的纖盈?不定是又拿她和哪個小賤|人比了?嘴上說的卻是,“抱不動了?”天子目光沉了沉,低笑道,“……你說呢?” 落月搖情滿江樹(五)時隔十年之後,郭妃又有了身孕。她並未覺著有多麼驚喜——天子已經有二十多個子女了,而從她嫁入廣陵郡王府至今總共也才十五年。他身邊常年有女人要生孩子,並且哪個女人生都不奇怪。給他生過孩子的女人涵蓋婢女、犯婦、伎樂、歌女,甚至路邊臨時找來的村姑……他心血來潮的發|情,隨心所欲的播種。做他的妻子,沒點兒佛性真不成。但是要說毫不動容,那也是騙人的。——她總覺著,這一個孩子也許能讓她正常的體會到為人母的、發自內心的喜愛和欣慰。葉娘說,唱歌跳舞是人的本能,這念頭未免太浪漫了些。可葉娘也確實讓她想明白了一些事——認可、順從自己的本性,最自在也最快活。沒見那些享用旁人的賢惠的人都在自我放縱嗎?這沒什麼可羞恥的。——她就是厭惡自己的丈夫,厭惡他的自以為是,厭惡他的不知檢點,厭惡他迫使自己和那些原本連她腳趾尖兒都夠不到的女人稱姐道妹。她打從心底裡就不想當什麼賢惠女人。這一個孩子她要自己養,她要放縱他的天性,將他養得無法無天、逍遙快活。縱然日後生下的是女孩兒,她也決然不會讓她和賢惠沾一點兒邊兒。葉娘自然知道她是誰了。她不知葉娘有沒有後怕,但這丫頭確實也不憨,不至於知道了她的身份還敢在她跟前放飛。鎮日裡小心翼翼的,生怕她重翻舊賬。但這丫頭實在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她就連心虛都不持久。待她賞了根簫給她後,她很快就又本性畢露了。幸好,她喜愛葉孃的本性。縱容她,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每日她聽葉娘講故事,聽她吹簫,聽她漫無主題的談天說地,心裡覺著很是受用。——若不是太上皇一直臥病在床,她甚至打算在含香殿中組一支樂班子送給葉娘。這丫頭的本體怕就是天外一段簫音化形來歷凡了,只要有舞樂給她倒騰,她就能過得逍遙快活。但她從一開始就該想到的,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可能只有她一個人喜歡?最初覺出懷疑,是因為天子明知她懷孕了,卻還是常來含香殿探視她——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既不解語,又沒過人的姿色,嫁的更不是什麼情深義重的好男人。十六七歲她懷法的推拒越發激起她心底的暴戾和怨恨。直到葉娘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的哀嚎起來,她才猛的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