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19頁

秋雨不知何時落下。待他回神過來時,雨水已在天地間激起白濛濛一片水霧。明明沒有多驟烈,鋪天蓋地的雨聲卻吞沒了一切雜音。天地灰暗無光,一時間竟分辨不出晝夜。只遠處雷光還在翻滾、轟鳴。十四郎便舍下書卷,起身去落窗、點燈。初時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竟依稀看到雲秀坐在庭院中,整個人黯淡得彷彿要同這雨夜融為一體,細看卻又無人。可驟然之間,巨大的花印亮起在庭院中,光芒熾盛,而後瞬間破滅消散——那花印雲秀曾指給他看,是她出入虛空的“門”。他已不止一次見到,可以往每一次都不像這一次這麼異常,就彷彿那門通往的屋子轟然間坍塌了一般。他想莫非是雲秀那邊出了什麼事?忙取了傘推門出去。便見雲秀跪坐在泥濘的雨水中,微微仰著頭,卻並不像在看什麼的模樣——事實上她確實什麼都沒有看。眼中只有空茫一片。雨水拍打在她身上,順著她的臉頰、髮梢滴落下來,她卻毫無所覺。她在這裡,卻又彷彿不在這裡,彷彿隨時會消散在灰暗的雨夜中一般。十四郎的心不由就揪起來,下意識喊了她的名字,“……雲秀!”她遲緩的回過神來,無星之夜般的眼眸裡緩緩凝聚起光芒。她看到了他。一瞬間的清醒和安心後,便似有什麼東西追過來一般,她意識到將發生什麼,猛的抱住手臂蜷起身來,“——別過來!”狂風驟起,風中似有刀劍斧鉞,殺伐之聲。她面露猙獰,眼眸赤紅變色,似有獠牙突出,怒發如火上衝。她壓抑著憤怒的咆哮,靈力如業火之鞭般伐撻著,卻尋不到該受戮的罪人,便肆意鞭笞著所觸及的一切。——是忿怒殺戮相。她修行已成,卻將要入魔了。得喚醒她。十四郎丟開雨傘,衝了過去。她壓抑著心魔,捂住臉上猙獰魔相,咆哮著,“——別過來!!!”言語有靈。他耳膜被伐撻得生疼,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自耳中流出。狂風中無數刀刃劈砍在身上,他步履維艱,遍體鱗傷。他依舊固執的逆風而上,身上衣衫破裂,露出當日她贈他護體的軟甲——她曾笑稱這是怕他被人刺殺,不想卻最先用於抵禦她的怒火。他終於能觸及到她的體溫,便伸開手臂,用力的抱了上去。她更猛烈的抗拒著,風中利刃自他背後接連襲來,軟甲抵住了鋒刃卻消解不了疊加的力道。腥甜自喉間湧上來。很疼,像是會死掉那麼疼。這讓十四郎感到惱火。他抱住她,手指在她脊背的後心畫著靜心的符咒——他不知這究竟有沒有用,在早些年他阿孃講給他的故事裡,它確實是有用的。可故事裡那入魔的修士最終清醒過來時,他的妻子已死在他的懷裡。於是他明明修為大成,卻很多年都不能修成神仙。他一遍遍的輾轉在凡塵中尋找妻子的轉世,直到那轉世的女人親口告訴他,“你找的人不是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死了嗎?”他吐血,大哭,而後大笑。這才終於看破紅塵,羽化登仙了。這是他阿孃給他講的所有故事裡,他最不喜歡的那個。為什麼要修仙啊?兩個人一起忙忙碌碌圓圓滿滿的攜手紅塵,共同老去,順其自然的先後或同時死去,而後各自投胎轉世,在下一個輪迴時幸運的不經意間重逢,按捺著心口的悸動,想“這個人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為何看到她會這麼欣喜”……不是比吐著血、大哭大笑的看破紅塵要美滿得多?他絕對、絕對不要在這種糟糕透了的時機,因為這種意外同她分別。絕對不要她清醒過來後,看到的是因她的過錯而瀕死的人。這丁點兒都不感人。他們互相答應過,要彼此一道修紅塵。十四郎便伏在她耳邊,執拗撬開她被憤怒封閉的自我,將聲音灌進去,“雲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似是察覺到他胸口和指尖的溫暖,血色稍稍自眼眸中褪去了。她的心神隨他的提問而動盪,眼中有明亮溫暖的水光,終於能發出正常的人聲,“阿淇……阿淇被人害了!”她身上氣息再度暴虐起來,可十四郎比她更嚴厲和果決的命令,“哭吧!”她似是愣了一愣。他將她按進自己懷中,“……你還沒有為她哭過,對嗎?”她確實還沒有為阿淇哭過。她的悲痛同憤怒和悔恨交織在一起,從一開始就無法分辨——也或者是,她潛意識裡覺著自己是不配為她哭的。若她能聽到阿淇呼救的鈴聲,若她能及時趕回來,也許阿淇便不會……“哭吧……”可十四郎更緊的抱住了她,輕輕的說道。透過溼透了的冰冷的衣料,他們胸口貼著胸口,那如盛夏陽光一樣暖和的體溫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誰的。這溫暖令人怠惰並且脆弱。她張了張嘴,大哭著,卻發不出聲音。彷彿喉嚨被鉗住了一般。可當燙人的淚水自眼眶中滾落下來,她忽然便再也抑制不住,像個孩子般在他懷裡仰著頭痛哭起來。遠處雷鳴不知何時已停息了,大雨嘩嘩的落著。她身上魔相散盡,咆哮席捲的靈力旋流也隨之消散殆盡。就只剩一具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