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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四郎看來,這本是件小事。市井小民抬頭望見喜鵲而欣喜,天子逢三十年一見的佛骨而欣喜,本質上都是一回事。想親眼見一見於是派人迎入宮中供奉幾日,也是人之常情,當無甚大害。然而他錯了。得知佛骨入京,王公貴族們奔走相告,唯恐後見。平民百姓更是毀家廢業、乃至灼臂焚頂,以求一睹一拜。佛骨所經之地,萬民如痴如狂。其態令十四郎這個見過真神仙的人,都覺得痴妄太過,迷信害人。——天子是不該輕易出首倡導此事的。可在眾人皆醉時,非要說醒世之言語者,卻往往要倒黴——誰不愛聽好話,誰不厭聞惡讖?是不是實話,反在其後了。刑部侍郎韓退之上表勸諫,就說了這麼一串大實話——佛骨未入中原時,聖君多長壽。佛骨入中原後,白馬馱經之漢明帝在位才十八年,三度捨身的梁武帝,活活被侯景餓死。其間更有三百餘年喪亂流離。事佛求福,乃更得禍。況佛骨是枯朽之骨,兇穢之餘,陛下您還是快燒了它吧。天子勃然大怒,幾乎要立即處死此人,幸得幾位宰相極力勸諫求情,才倖免一死。卻也被遠貶潮州。因此一事,朝中總算從迎佛骨的狂熱中清醒過來——無論如何,有人差點為此無關緊要之事被殺,可見確實不是什麼祥瑞盛舉。天子怒火平息後,也漸漸回味過來,很快便將佛骨送回護國塔。此事之後,朝中風向便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先是天子無意中向他提到——早年他派內侍出使新羅,回來後內侍告訴他,他們一行失航於蒼茫雲海間,忽見海上有孤島,島上有仙人對他們說,“今日助爾脫困,來日歸去,記得傳語吾友”,內侍忙問仙人故友是誰,仙人便答曰,“唐朝皇帝正乃吾友。”不久之後,天子便下詔訪求方士。隨即便有宗室皇親乃至當朝重臣,向天子舉薦起海客山人來。如今天子身邊環繞的,除了宦官便是方士。可朝中言官諫臣竟無一人上書規勸。十四郎雖年少無閱歷,卻也能覺出這不是什麼好事。——一個人怎麼能既要凡塵富貴,又要世外逍遙?——歷代更有不知多少天子因求仙而亂政,為何朝臣都坐視不管?只是他親眼見過修仙有成之人,卻不知該如何阻攔天子的求仙之心。故而這陣子他陪天子聽賢文館學士講經或是給天子讀書時,便頗有些心不在焉。這一日也是如此。天子見他有心事,聽他讀完一卷書後,便引他說話,“你在宮外,可曾聽誰又有新詩?”本朝於詩文最為昌盛,便比之玄宗一朝亦不遜色許多。尤其元白二位詩人,新詩一出便不脛而走,天子也時常問起。韓柳劉三人亦各領風騷。可惜這五人都仕途坎坷,如今只元微之一人有起復跡象,其餘四人都遠貶在窮山惡水之鄉。十四郎記掛著雲秀囑託他的事,便道,“聽聞白樂天量移忠州後,寫了許多勸農詩,還親自帶僕役鋤荷決渠、栽花種柳。亦寫了許多田野翁詩。”天子笑道,“朕怎麼聽說他在忠州飽食荔枝,又寄荔枝,又畫荔枝,又寫圖序,又‘自向庭中種荔枝’呢。”十四郎臉上便紅了一紅,道,“阿爹英明。他真是事無鉅細都要寫詩記之,令人瞞都不知該怎麼幫他瞞……”天子哈哈笑起來。又道,“朕記得他被貶時你才十歲,先前他又丁憂三年。怎麼你竟也知道他嗎?”十四郎便道,“他的詩最簡白,兒臣幼時笨拙,讀不懂別人的,卻唯獨能讀得懂他的,故而一直都覺得他親切坦率。”天子點了點頭,道,“他詩卻寫得真好。只是為人頗不識好歹。朕將他拔擢致名位,他卻事事同朕作對。”說著便笑起來,“韓退之亦是,竟說人主奉佛則位促壽短,當真令人恨惱得很——這些讀書人,在你身邊時只想著給你挑刺,非得離得遠了,才知道君恩浩蕩。”他便命人將韓退之在潮州寫的奏書給十四郎看。十四郎不知天子心意,只能捧書細看,見“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久長”,又見“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便知天子必已消氣了——他阿爹其人雖為天子,卻最是個性情中人。韓退之言辭哀切至此,他豈能不心軟?十四郎便道,“……要不然就讓他們回來吧。”天子又笑起來,道,“豈能朝令夕改?潮州是太險惡了些,倒可稍作量移。起復卻先不急。南方地雖偏遠,卻也莫非王土王臣,便令南民也享一享文化德教吧。朕耳畔也好再清靜兩年。”十四郎本想從白樂天之《賣炭翁》和東坡種花詩,引出雲秀囑託他的事。卻被天子給岔開,此時已錯過時機。然而天子今日心情好,當是能聽諫言的。他正想是否直接向天子提起為好,便聽外間奏報,太子前來問安。忙起身立於一側。雖天子常令人傳話與太子——朕知道你的孝心。只是路遠天熱/天寒,你也不必日日都來。可太子純孝,依舊每日前來定省問候。令天子這個愛“清靜”的人頗為苦惱。這一日天子卻不假思索,立刻點頭,“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