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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之死,將他心底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消極、冷漠、陰暗、惡毒,悉數都激發出來。有時他反省自身,甚至會懷疑自己從最初便是這麼一個人,他性格中所有那些溫和、善良不過都是功利性的偽裝——因為他明知自己身處泥濘險惡之中,唯有天真無辜才能維繫住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假象,得到身旁所有人的喜愛。當他的二哥哥殺死他阿爹時,假象終於被戳破。他所想討得歡心的兩個人,同時死去了。他已沒必要繼續偽裝了。參拜終於結束了,新天子傳令,請他的兄弟們留步赴宴。而“兄弟”之中,並不包含他們的長兄澧王——澧王曾上賀表,懇請弟弟准許他今日前來觀禮,卻被駁回了。十四郎想,他大哥哥恐怕也難以保全了吧。其實到了這一步,澧王已註定沒有餘力爭奪皇位,只是苟活之身罷了,又何必要對他趕盡殺絕?——但對手足至親趕盡殺絕,似乎才是大明宮裡的慣例和規矩。他早就該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恭領賜宴時,唯獨十四郎面色生硬。狐假虎威的新晉宦官陰陽怪氣的詢問他是否有什麼不滿時,十四郎厭煩的回答——守孝,悲傷,笑不出來。宦官被噎得一句話也回不上來,只能在向天子覆命時,隱晦的提及信王似是別有心事。而新天子並未輕信讒言,仔細問明十四郎的回話後,嘆息,“……十四郎一向溫柔忠純。”便命人取來天子用過的玉帶賜給十四郎,以嘉表、撫慰他的孝心。——待十四郎分明一如往昔。因這條玉帶,筵席上十四郎自始至終都心不在焉。時而想起年幼時坐在二哥哥的手臂上,那臂彎牢靠得像一把高高的、專屬於他的小椅子。時而又想起父親的屍身旁,二哥哥蒼白的興奮著的臉……交替的愛憎令他微微感到作嘔,根本什麼都吃不下去。散席之後,天子單獨留下他,似是想同他說些什麼。兄弟二人無言的對立著。十四郎脆弱蒼白,正是年少失怙該有的模樣。而天子欲言又止,似是愧疚,又似是憐惜,但決然沒有坦白的打算。最終天子命人取來斗篷,親自給十四郎披上,叮囑他不要哀毀過度,努力加餐,天寒加衣。便要差人送他回去。而十四郎也最終問了出來,“二哥……能不能留澧王一命?”天子猶豫了片刻——他還沒變得殺伐決斷,這令十四郎稍稍感到欣喜。“澧王讓你來替他求情?”“我已數月沒見過澧王了,只是聽了些傳言。二哥……你不會殺害大哥的,對不對?”天子卻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些事不是朕說赦免便能赦免的,朕得問問旁人才行。”——他確實沒殺伐決斷,他只是依舊喜歡把責任推給旁人。而他所謂旁人,必不會是那些能將他導向正路的股肱之臣。只會是環繞在他身旁的,教唆他,給他出些上不得檯面的餿主意的宦官、小人……或者他會請示皇太后。皇太后倒是才智過人,但她必定不會留下澧王。當然她也不會承擔教唆天子殺害兄弟的罪名,十之八|九還得宦官出面去說。天子說問旁人,根本就是不打算給澧王活路。十四郎沒再說什麼。便向天子道別,離開了紫宸殿。凜風白雪之中,他腳步沉重又虛浮的前行著。不知走了多久,忽聽人道,“你替澧王求情了?”十四郎抬起頭來,便見沅哥兒正不耐煩的立在前路上等他,微微揚著頭,面色不善。 錦瑟無端(五)“是。”十四郎揚起頭,針鋒相對的頂回去,“殿下真是耳聰目明,這麼快便得到訊息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道求學。他比十四郎大一歲,可十四郎比他高一輩兒,也很難說是誰比較佔便宜。只是十四郎生性忍讓,不愛同人爭執,歷來都是他囂張跋扈,而十四郎避其鋒芒,看起來便彷彿一直都是他在欺負十四郎。可論說起來,祖父在世時,十四郎是受寵的皇子,他雖也是受寵的皇孫,可奈何他的父親是個戰戰兢兢的太子——如履薄冰的那個該是他才對。可他都敢直抒胸臆、不躲不藏,十四郎卻謹小慎微、遮遮掩掩,不免就令他憤慨、瞧不起了。——他對十四郎的欺負裡,便也藏了一股子“逼迫他現出原形”的意氣。但他大概習慣了十四郎的退讓和容忍,此刻十四郎忽然尖銳起來,他一時竟有些反應不及。“哼。”卻也很快便坦然接受了,“盡做些徒勞無功的事。”他倒也不是真要來質問這件事,不過是習慣性的見了十四郎就要找茬罷了。十四郎正面承認了,他反而覺著沒勁——澧王同東宮再交惡,也畢竟是他的伯父。澧王的幾個兒子也和他同窗,雖互別苗頭,卻還沒到恨之慾死的地步。反倒是區區幾個奴才便敢向天子進言,要天子誅殺澧王,更令他覺著荒誕、可惡。相較而言,若宦官敢對親王喊打喊殺、十四郎這個正經親王卻三緘其口,還更令他惱火呢。“你要回王宅?”他便又問。“是。”“我送你。”“我自己有馬車。”沅哥兒眨了眨眼睛,刁難道,“那你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