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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進殿時臉色蠟黃如紙。見了天子遺容,撲上去便放聲哭泣。反而是淑妃不耐煩道,“別哭了,他聽不見。正事要緊。”太子抬起頭來,眼睛裡分明半滴淚水也無,乾枯、木楞如黃沙掃過的荊棘。雲秀甚至看不太出他究竟有沒有難過,卻能明顯看出,他正因驚恐而頭腦空白,又因亢奮而肢體不安——天子死後,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身上透露出的最醒目的氣質居然是無能。而在淑妃一句“正事要緊”之後,太子顯然也將天子拋之腦後了。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如此間不容髮的時刻,為何淑妃卻要他在殿外等候許久。他甚至沒有詢問天子為何死去。便先不安的問道,“兒子該怎麼做? ”政事堂的宰相們很快便被宦官們請來——雖還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可本該下值回家時卻被禁軍攔下來,強留在宮中待到這個時辰,他們基本也都猜到是什麼變故了。不管發生了什麼變故,堂堂宰相卻被禁軍關在政事堂裡,這背後的意味旁人還察覺不到,可經歷過一次變故的柳世番卻感到寒意迫近脊樑,徘徊不去。他心事重重的跟著宦官進入紫宸殿內,一路被帶進天子寢間,遠遠望見淑妃正坐在天子床前哭泣,而龍床後十二屏屏風展開——顯而易見屏後藏了人,便知預感成真了。他心下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自天子開始服食金丹後,他便已開始謀劃外任。服食金丹之人無不越來越昏聵、剛愎。丹火燒心,還會令人性情大變,暴躁易怒。留在這種君主身旁,不但不能匡正輔佐,還很可能一不留神丟掉腦袋。不如韜光養晦,以待日後。可當年天子力排眾議起復他,重用不疑,君臣協力成就功業。若說他對天子毫不留戀,也不盡然。故而踟躇至今。他料想到所謂“日後”不會太遠——歷代天子,凡服食丹藥者,還沒有一個能在丹毒之下活過兩年的。只是這個日後,來得未免太快了些。想到前一日天子才發怒要責打太子、今日便出了事,想到政事堂前佩刀帶甲的北衙禁軍,想到當年他們一行人因何而獲罪、又如何惴惴待死……柳世番終還是輕輕舒了口氣,低垂下眼睫,決定今日絕不看不該看之物、不說不該說之言。“天子駕崩了。”淑妃啜泣道。宰相們俱都震驚悲痛。柳世番年輕、資格淺,倒還輪不到他先開口。已有人謹慎道,“可否容臣近前瞻仰?”淑妃點頭,起身避讓。眼下情形卻不能只一人近前,那人目光一掃,偏偏選定了柳世番。政事堂也有派系——柳世番人緣不好,他自成一派,其餘的人均分成兩派。這選得雖不很公允,卻十分能服眾。柳世番無奈,只能隨他一道近前。近侍宦官掀開屍布一角,露出天子面容。柳世番見天子口唇紺青,知是死於非命,心下便生悲慼。確認了是天子無誤,是駕崩了無誤,兩人不免埋頭痛哭了一場。兩位宰相跪拜之後,正要退下去時,忽有一陣邪風吹過,將蓋在天子身上的屍布掀開,鬍鬚吹起。站在一旁的王衛清忙上前擋住兩人視線,將屍布重新蓋好,在天子身下掖了一掖。——雖只有短暫片刻,可天子脖頸上青紫勒痕已昭然顯露在二人面前。王衛清狐疑警惕的目光不由掃到兩位宰相身上。柳相公正抬袖拭淚,當是渾然不覺。李相公年老,淚眼渾濁,顫顫巍巍的將手搭在柳世番身上,似是悲痛得不能自抑——卻辨不出是看見了無。王衛清便垂了眼皮——心想,看不看得出,待會兒聽應對便知。兩人退下後,淑妃便又道,“天子去得猝然,並未留下什麼遺詔。該由誰繼位,後事如何處置,便請諸位相公商議決定吧。”“建儲立嗣,正為此刻。”立刻便有人進言,“這有什麼可商議的?該儘快輔佐太子即位,安撫人心才是。”眾人紛紛附議。淑妃便問,“柳相公和李相公怎麼說?”柳世番輕舒一口氣,“臣附議。”“太子即位,名正言順……”李相公搖搖欲墜,一句話喘了三喘,“臣也附議。”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個人質疑,天子究竟是怎麼死的。宰相們去殿外擬詔。塵埃落定。太子坐臥不安的在紫宸殿中踱來踱去,淑妃煩亂道,“你阿爹死了!”太子愣了一愣,似是不解淑妃為何會這麼說。而後他忽的意識到,殿內帷帳不知何時已換做了白色。他似是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茫然四望之後,他看到了靈床上父親的屍身,一旁披麻戴孝的母親。似是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眼眶驟然間泛紅,身上那種不正常的熱度如潮水般褪去了。他頹然立在一側,如被抽去棟樑的房屋般垮塌下來,無力的跪倒在地上。“阿爹死了?”“死了。”他扶了宦官的手,幾乎是被架到了天子靈床前。他哆哆嗦嗦的握住了父親的手。長久的戰戰兢兢的生活在君父的威怒之下,他早已忘了父子之間正常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可這一刻,那種朝不保夕的恐懼終於消散了,眼前的人喪失了君主的威嚴,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