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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今日太子叫住他,縱然原本不是為了打探天子起居,想來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了。果然,太子隨即便問道,“昨日阿爹接見了柳承吉柳相公?”十四郎便道,“是。”延英殿是天子會見宰執之處,為表敬重,四周不設內侍與護衛,宰執可無所顧慮、暢所欲言。十四郎不願殿中對答先從他這裡洩露出去,便趁太子未及發問,轉而道,“我早先說,日後要給二哥當宰相,阿爹便說,讓我看一看真宰相的風采柳相公果然名不虛傳。”太子便有片刻怔愣,道,“……阿爹竟沒生氣嗎?”十四郎不料他竟如此回應,便有些許遲疑,“……何事生氣?”太子略鬆懈了些,面上卻已消沉、無奈盡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日後莫再童言無忌了。”便解釋,“你當我的宰相時,阿爹在何處?”十四郎猛的回味過來他當他二哥的宰相,天子自然已不在位了。可醒悟的同時,又覺著,世所謂黑頭公相也往往年過不惑,能當宰相的哪個不是華髮老人?他一個稚齡頑童,說起久遠將來的志向,真值得如此深究嗎?天子自己沒當一回事,太子卻如此忐忑……這不免令十四郎也疑惑不安起來。只是這孩子心性體貼,覺出太子心中苦澀,便不多問。反而寬解太子,“是我疏忽了,日後再不敢提。所幸阿爹寬厚,不但沒生氣,還激勵我奮進,令我日後好好輔佐阿兄。”太子見他天真懇切,亦不知該怎麼向他說明。他的母親是天子髮妻。天子為廣陵郡王時,她是明媒正娶的廣陵郡王妃;天子為太子時,她又是順理成章的太子妃。他在廣陵郡王府出生,本是毫無爭議的嫡長子。可天子繼位後,他的母親卻只被冊封為賢妃。他也從唯一的嫡子,泯然為天子諸多庶子之一。而後,天子按長幼之序,冊立了他的長兄為太子。然而先太子德不配位,入東宮不足一年便染病身亡。群臣再次請立太子。他母系尊貴,朝野上下都支援他。可天子依舊欲按長幼冊立澧王。是群臣固爭,才最終冊立了他。然而冊立他為太子後,縱使群臣情願,天子也依舊不肯冊立他的母親為皇后。太子的生母不被冊立為皇后,任誰都要掂量,他這儲君之位是否已坐穩了。且澧王同天子身旁親信內侍往來密切,天子不加制止。而他對天子起居少有過問,天子便橫加訓斥。並不是他謹小慎微,實在是他動輒得咎,這太子當得如驚弓之鳥,處處不得自在。所幸如今常在天子身旁侍奉的人是十四郎。十四郎雖不是他的同胞弟弟,卻是他的母親親自撫養長大。天子常經年不去他阿孃殿裡一面,十四郎便也沒怎麼得天子教誨。多是他入宮請安時,扛著十四郎到處玩耍,同他說外間趣事,指點過問他的學業和功課。論年紀,十四郎比他的長子還小几個月。論感情,他們雖是兄弟,怕卻比父子更親厚些。有十四郎在天子身邊,至少有人向天子進讒時,十四郎會盡力替他分辯吧。想到此處,太子便嚥下了本想問十四郎的話。只問道,“你跟在阿爹身旁,可覺出阿爹是不是真有退兵之意了?”十四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忖度了片刻,反問道,“阿兄覺著,該不該退兵?”太子猶豫了片刻,道,“淮西所求,不過是一紙冊封詔令。藩帥父死子繼,也並非無例可尋。按說給便給了。如今打了三年,耗財傷民無數,卻未見寸功。穩妥起見,還是暫且退兵為宜。”便又看向十四郎他揣測十四郎是不便明說,故意以問為答。因而急著看十四郎的回應,好知道自己是否猜對了天子的心思。十四郎卻沒料到太子會給出如此敷衍的答案。他想了想,便說,“可是若此刻退兵,先前消耗盡數付之流水不說,日後藩鎮誰還將朝廷威儀放在眼裡?若藩鎮一個個都效法淮西,想要誰為節度使,便強迫朝廷策命誰為節度使。朝廷不策命,他們便威脅起兵。阿兄該怎麼辦?”太子愣了一愣,道,“豈能人人都如此膽大包天?”隨即立刻便回味過來,“這是阿爹的意思?”十四郎沒做聲這固然是天子的意思。可是這些日子他跟在天子身旁,聽主戰與主和之人互相爭論。縱使只憑自己的判斷,也知誰更中肯清醒些。何況管錢糧的、本該最知道國力虛實的那個人,都說不能半途而廢了。為何太子反而想不明白?太子自己猜中,卻又嘆道,“可惜人人都說阿爹想罷兵,我便只准備了說罷兵的奏答……”十四郎以為他要焦急準備起來了,誰知太子苦笑一下,道,“罷了,前面還有那麼多宰相呢……阿爹又何嘗是想聽我怎麼說。”正說著,忽聽外頭馬蹄答答。片刻後,車伕雙手呈進來一個猶冒著熱氣的紙包,道,“殿下吩咐去買的東西送來了。”那紙包開啟,略帶焦酥的麥香與豐腴鹹鮮的肉脂香相纏繞的熟悉香味兒撲鼻而來。竟是瞽婆家的肉畢羅。太子將畢羅遞給十四郎,笑道,“快馬買來的。快嚐嚐,跟你當街吃有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