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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響到一半,人便開始昏昏欲睡。寇秋也不例外,他躺在病床上,打了個哈欠,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心理醫生俯下身,低聲在他耳畔說些什麼。這原本不過是一項他有十足把握的催眠,可在他說完後,床上的病人卻忽然又睜開了眼,掙扎著下了地,向門口走,“你想讓我忘了他!”心理醫生一愣。“您”他行醫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到意志足以強到抵禦催眠的人。更別說只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閱歷不多,按理來說,不應當擁有這樣強的防禦心和堅持。他說:“讓您忘了,這對您的病情也有幫助。”“我沒有妄想症!”寇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地望著他,“而且,您也不要再想著讓我遺忘——因為他在這裡。”青年的手抬起來,指了指自己的心臟。“直到這顆心臟徹底停止跳動的那一天,我這條命,這顆心——都會是他的。”他說,眼睛裡泛起來了霧一樣的憂鬱。“我起過誓。”扔下這一句,寇秋就大步走出了門。他沒讓司機來接,也不想再去面對任何人,就在這診所門口的公交站臺上隨意選了一輛,看也不看,坐了上去。他也不知自己會到哪裡,會去往何方。但,寇秋總想找個地方,慢慢地等愛人。車子晃晃悠悠,一路向前開。車上的乘客慢慢地都下去了,最終,只有寇秋一個人在終點站下了車。映入眼簾的是海。寇秋坐在塊礁石上,瞧著眼前翻卷的浪花,像是回憶也跟著海水一同嘩啦啦倒灌回來。他眨眨眼,透過不知為何隔了一層水光的眼睛,能看見沙灘上笑著打鬧的兩個人。他看見夏新霽抱著他一步步走進海里,他也看見燕卓與他並肩坐在岩石上,夕陽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反應過來時,天已經黑了,有撿貝殼的小女孩一路撿到他身旁,奶聲奶氣地問他:“大哥哥,你在等人嗎?”寇秋迎著海風,勉強勾了勾唇角。“是啊,”他輕聲說,喉頭有些酸楚,“我等的人,他明顯違約了。”“這樣,”小女孩說,腳丫子一個勁兒地蹭著地上的細沙,“那我希望,大哥哥不要生他的氣呀”她把小籃子放在地上,說:“我上次在佳佳的生日會上遲到了,佳佳也沒生氣呢。大哥哥,你等的人不是不來,他可能只是堵車啦。”不知為何,在她說出這句話後,她覺得這個坐在礁石上的青年更加傷感了。青年的眼睫顫動著,半晌後,才擠出了兩側淺淺的梨渦,“是啊。”他說,“我我不生氣。”只要他能來,就夠了。他可以等。哪怕是耗費一輩子呢。風有點冷,小女孩被吹得直淌鼻涕。寇秋往揹包裡摸衛生紙給她,摸來摸去,卻摸出了另一樣東西。是一封信。信上還沾了片鮮紅的玫瑰花瓣,散發著近乎糜爛的花香,寇秋將花瓣拂去了,瞧著那信,發著愣。信封很眼熟。他隱約記得,他在上一輩子,好像也收到過同樣的。小女孩歪著頭,“大哥哥,那是什麼啊?”寇秋說:“信。”他把信緊緊地捏在手裡,猶豫了下,拆開了。哪怕沒什麼關係能印證他所經過的一切確實存在的東西,他也總想要再看一看。信封被拆開了,裡頭薄薄的一張紙掉落了出來。寇秋低頭去撿。海風呼啦啦地吹,他的額髮和衣角都被吹得翩躚飛舞。紙張被牢牢捏在手裡,上頭的字跡翻卷著,一點點映入了眼簾。“親愛的秋秋,這個世界上哭聲很多”寇秋的手指忽然開始抖。他把這張紙在礁石上攤平了,繼續向下看。“但這世界眷顧於你。”“如果可以,我會捂住你的耳朵。我會教你愛,我會教你幸福。我會摘下我的面具,來親吻你。”“你可以把它視作一句誓言,因為我已經出發,而你——”“你會是我的結局。”沒有落款。寇秋卻已經知道是誰所寫了。他眼睛裡滿是淚,旁邊的小孩愣愣地瞧著他,詫異地見他邊哭邊笑,死死地把那張紙抓在手心裡,就像是個失而復得的孩子。寇秋曾經看見過這封信,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他初次死亡的現實世界。他在意外前收到了信,卻只是看了眼信封,便扔進了抽屜裡。第二次在醫院中,這封信第二回 被拋棄。可幸好,信的主人給了第三回 。這一次,寇秋終於拆開了,瞧見了這世界許給他的承諾。這世界看了他十幾年。世界始終是那個捉摸不透碰觸不到的影子,就跟在寇秋的後面。他親眼見證了寇秋的成長,看著孩子小心翼翼地在房間裡走動,看少年在路上避開擁擠的人潮,看青年咬著牙忍受骨折帶來的疼痛。他看了這麼久,無數次想要伸出手。可是他不能。他們是規則的守護者,而非破壞者。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數,生老病死,都叫作命。但男人卻偏偏想打破這命。他已經無能為力了這麼多年。他看著所注視的人重重地倒下,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看得太清晰,以至於那種痛,在這麼久之後,仍然深深地刻在他骨子裡。不需要去想,自然就銘記於心。世界無法允許這件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