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揚的用詞這樣居心不良,分明是掌控者,卻將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蓄意使他難堪。常周吞吞吐吐道:“你到底……你到底是為什麼啊……我,我不值得的,你知道嗎……”俞揚道:“你哪裡不值得?”常周將他的無可奈何當作認真的發問,誠懇道:“我有自知之明。我有——許多問題。如果不進行偽裝和保持適當距離,我根本無法正常與人交往,更別說——維持親密的關係。俞揚,我不值得,你知道嗎?”他沒有分毫的顧影自憐,反倒愈叫人憐惜。俞揚閉著眼,那種不忍又逼上來,“我知道。”“那你還——”“這不是一時說得清的問題。你就當我腦子壞了,修不好了。”俞揚在漆黑中偷偷用深沉的眼睛注視他,枉然地做著最後的企求,“真的不要嗎?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常周低聲道:“我不能。”俞揚無心再籌謀,轉身拉開門,揹著光站著,頹唐道:“走吧。”那天回去,車未駛出市區,天便悶起雨滴來,水珠點點,砸在不透明的車窗玻璃上。俞先生坐在後座,看窗外的月色像水粉般抹開了去,最終化入灰黑的濃雲中——雨終於下大了。董升升如履薄冰,不敢去招惹老闆,只好訕笑著問副駕駛座上的常先生吃了什麼。常先生心不在焉,只淺淺應和了幾句。於是一路只剩下令董助理如坐針氈的靜默。到了近郊,舊式別墅沒有地下停車場,車只能開到小院外,董升升手裡只有一把傘,常周沒去開門,示意他先遮俞先生。俞揚醞釀了一路,先他一步衝進雨裡。距離短暫,常周叫不住他。故作完狼狽姿態,俞揚已進了房子。董升升看著常先生苦澀而憂心的臉,暗道老闆使的好一手苦肉計。可惜常先生不如他熟諳俞先生的暗藏禍心的伎倆,還以為作惡的是自己,接下來整整一週,常先生都在俞先生精湛的演技下接受良心的拷問。中秋假期過後,賀吟川吵鬧著要搬到小舅舅家。俞揚被他折磨得頭疼腦裂,又念及長姐和姐夫間矛盾重重的狀況,只得替他去跟俞柳說情。賀惜安為弟弟整理好行李,又代俞柳把功課交待給他。俞揚問大外甥是否要一起,賀惜安搖頭道:“我得看著我爸媽。”此事的事由雖不盡然在自己,但自己也難逃其咎,俞揚悵悵想,當年方淮一家的事故也是如此。他總算記起來,差人將處理過的方淮的語音日記送到方家,第二日方笠打來電話,說方杭之先生精神狀態好了許多,俞揚也算心下稍安。這一場又一場的噩夢早該揭過了。這秋季裡少見的纏綿的雨,一直到星期六的夜晚才停。常周許多天沒與俞先生說上話,這冷落讓常周無所適從。晚餐時,難得他主動問:“俞先生還沒回家嗎?”何其青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在家!今天凌晨開始的線上會議,一直到中午才結束,現在估計還在補覺。”俞揚睡醒便看到董升升在助理小組裡嚼舌根,說準老闆娘天天在廚房、書房、客廳頻繁出入,一次也沒碰上老闆,都快抑鬱了。俞揚傻氣地笑了笑,翻身下床,套上棉質家居服。下樓果然看到常先生還坐在客廳,賀吟川正纏著他問東問西。俞揚先到廚房對廚師說晚些再準備自己的晚飯,然後去沙發坐下。他無甚表情地盯著電視,常周拘謹不已,他盼望見到他,卻根本不知要說什麼。常周不由自主地去分辨他臉上的情緒,仍是功虧一簣。餘光裡賀吟川拉扯著他的袖子,捧著書問:“常周,你再給我講講,比熱容究竟是什麼,我怎麼一點也理解不了呢?”吧檯邊,董助理對何助理竊竊私語:“你不去和steven準備明天的會議資料,還在這裡湊熱鬧,有夠八卦的噢。”何助理吃不得虧,徐徐道:“小董你是本分人,就是眼睛太離不開老闆,你對老闆這麼有心,你說老闆知道了會如何?”董助理狡辯:“別亂講吼。我對老闆除了鞠躬盡瘁,還有什麼心?”何助理晃了晃杯中的紅酒,毫無誠意地替他打抱不平,“可惜了。你為老闆掏心掏肺,他一個眼神你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常老師這麼半天,還沒察覺出老闆在等他先開口說話。老闆偏偏就喜歡他。”董升升那點心思被他掘出、放大,只覺得俞先生對常先生悄無聲息的追逐讓他眼紅不已,他收回視線,羞惱道:“別明嘲暗諷啦。我知道,我和老闆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其青正想搬出前輩姿態開導他,又聽得他不甘道:“但我還是想和他來一晚。你不覺得他真的很適合拿著鞭子嗎?我和steven都這樣覺得。”何助理憤然罵道:“齷齪!變態!”常先生魂不守舍,越說越遠,治絲益棼。賀小朋友本就沒頭沒腦,索性洩氣道:“你解釋得很清楚,但我還是雲裡霧裡。我太笨了,你嫌棄我嗎?”常周望著吧檯出了會兒神,福至心靈,問:“你知道為什麼吃同樣多的東西,有的人會變成胖子,有的人還是瘦子嗎?“因為世界上有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