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俞先生肯做到這樣,說定心致公都不為過,我很欽佩。”“舉手之勞。”俞揚舉起酒杯,“注意保密就好。”錢謙與他碰杯,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於是稱還有事情要安排,匆忙告辭。俞揚道:“錢先生這樣夙興夜寐,千萬保重身體。”賀吟川嚼著薯片從沙發背後冒出頭來,“走啦?”“走了。”“小舅舅你可真會收買人心。瞧他那受寵若驚的模樣。”俞揚起身將酒倒進水槽,“收買人心的不是我,是我賺的錢。你要是羨慕,大可以去賺錢試一試。”賀吟川不屑,“誰羨慕你有錢?我是歧視他卑瑣。”“結廬在人境,車馬喧囂是難免的。真以為誰都做的了陶淵明?”俞揚將清洗過的酒杯倒懸進櫃櫥裡,“他這樣的,算是油滑得比較清新的,別人是豬油,他是菜籽油。”“於是你穿越一道道工序,從菜籽油裡聞出四月油菜花的清香,油就不再是油了?”俞揚笑道:“我是說,你可以歧視得輕一些。”“唉……”正欲趴回沙發底下,賀吟川又抬起頭來,“不對,剛剛你和菜籽油偷偷摸摸商量了什麼事情?和那個姓柳的女演員有關?”俞揚眨眨眼,“成年人的事情。”賀吟川瞠目結舌,“你——齷齪!小舅舅我錯看你了!”小外甥受不了英明神武的小舅舅和那些人不過是一丘之貉,從毯子裡掙扎起身,“我要去找常周,只有他是乾淨的,你們只會玷汙我潔淨而年輕的靈魂!啊——‘一切都是貧乏、不潔和可憐的安逸’!”俞揚愈加肆無忌憚地扮演厚顏無恥的角色,“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賀吟川“哼”了一聲,癟嘴道:“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此言說的確乎是常先生。一日,俞先生煙癮犯了,滿屋子地找不著煙,欲使喚兩個外甥,吆喝了幾聲,又滿屋子地找不著孩子,趿拉著拖鞋從樓上下來。此時,常先生穿著髒兮兮的球衣、釘鞋進來,魂不守舍地折進了客廳。俞先生饒有興味地倚在扶手上觀望,我們的常先生,渾然不覺地走向放置玻璃魚缸的裝飾用梨花木架,用還沾著泥巴、草屑的手執著漏網反反覆覆撈那條懨懨的金魚。俞揚站到他身後,悶笑道:“這魚還何其地小,常老師看中了它做今晚的晚餐,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常周抬眉,肅然的神情消失殆盡,手上煸炒似的翻了翻,“所以我心裡矛盾呀。一個我說,‘撈起它,吃了它!’,另一個我說,‘讓它從網的間隙裡漏過去!’”“你這是強魚所難。它就是把自己剁碎,也不見得漏得過去。常老師難得這麼不通情理,讓我想想……”俞揚道,“和你的論文有關?”“你怎麼知道?”常週轉過身,抱起魚缸撐坐到背後一張如意紋混搭希臘風格的櫃子上,地板上一長串進門踩出的髒腳印。常周擠眉弄眼笑了笑,歉疚十足又毫無歉疚,俞揚沒有訝異的心情,似乎他本來就該是這般生動的模樣。“有進展了?”他問。“沒有!但是我有了一個全新的想法。我果然一直在犯方向性的錯誤……”他首先撈了一網的水,水淅淅瀝瀝滲回魚缸,“假設有一張濾網,如果經過它的是水,會發生什麼?”“當然是會穿透過去。”常周又折騰起那條可憐的魚,“如果換成它呢?”俞揚謹慎道:“除非把它剁成十分細小的顆粒,否則它不可能透過濾網。”“現在想象一下,把無數的這種濾網放在微觀世界中,它把微觀世界隔成了許許多多的層次,”常先生在將濾網抬到眼前,捏著拳在上方虛撒了一把空氣,“無數的資訊從第一張濾網投放下來,它們性質不一,因而被不同的濾網攔截,停留在不同的層次上,我們慣常用‘維度’來衡量某一層次的資訊,但這實際上是它們的共同屬性,否則它們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層次……”他幾乎要手腳並用、手舞足蹈起來,俞揚認真聽著,兩人都未注意到走廊裡進了人,“揚揚?”拐角處傳來詢問。常周歪著腦袋望去,猛然一驚,像被教導主任逮住的搗蛋鬼,靈活地從矮腳櫃上跳下來,抱著魚缸斂容屏氣地站著。幸而俞先生恰好回頭,這動作才顯得不算滑稽。賀平心裡狐疑著,狀若無事地避開常先生的眼睛,指了指外面,對俞先生說:“門怎麼沒關?”“噢,是我進來時忘了,我去關上。”常周正要往外走,俞揚忽而拉住了他的手腕,這動作於尋常人是普通的,卻讓他忍不住去掙脫,幸而那隻手頃刻便放開了,“這是我姐夫,賀平中將。這位是常周教授。”常周居然忘了糾正他,是“副教授”,只不卑不亢地道了聲“賀將軍好。”俞揚將他懷裡沉甸甸的魚缸取了過來,溫聲道:“門有人會關。去幫我泡兩杯茶……你對茶鹼過敏,不許偷喝,知道嗎?”他不怕常周多想(實際上他正迫切地希望他可以深入地挖掘這個問題),並及時阻止了對方的疑惑。常周從他的口型裡讀到“幫我個忙”,其餘的,便在他的思考能力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