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揚坐進那臺不起眼的商務用車,司機正要啟動,一個身影不緊不慢擋了過來,一抬頭,便看到車前蓋上趴了個人,灰撲撲的外套上架一顆深埋下去的腦袋,左手攥一隻鉛筆,右手覆在一小沓a4紙上,看樣子是在寫什麼。司機正要下車驅趕,俞揚擺手制止了他。司機不解地回頭看俞先生,俞先生似乎在觀察那個人,他只好也陪著等。許久那年輕人也沒有離開的跡象,只是時而不時地撐在車上微微直起脊背,對著紙張稍作審視,繼而又趴下去書寫了。司機不由回頭提醒道:“先生,您的飛機……”俞揚拿出了本薄薄的法語冊子在讀,抬頭看了一眼前面像是在做什麼演算的青年——一頭凌亂的短髮映著低斜的夕陽熠熠而動,看著就是學生模樣。俞揚不知怎的就想由他繼續,低聲吩咐道:“再等等。”外面的年輕人幕天席地拿車做書桌,司機很懷疑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否則那屁股一會兒朝左撅,一會朝右撅,想也知道從背後看去不是什麼雅觀的畫面。過了半小時有餘,他終於完全抬起頭來,皺著眉揪了一把頭髮,似是很懊惱。俞揚也抬起了頭,那張白生生的臉就映入了他眼裡,怏怏悒悒,實在不是什麼好看的神情,然而俞揚試圖多捕捉一秒,那年輕人已經將鉛筆收回口袋,快步走了。俞先生頭一次揹著新聞媒體做了一回默默無聞的慈善,又氣悶又好笑,將手裡難得連續翻了好幾十頁的書放回包裡,闔目靠在後座上,對司機道:“走吧。”常周將額髮向後捋,夾著那疊紙鑽進一條木芙蓉樹下的小道,腳下映著紅綠的池水稍稍拂去了方才的煩心,讓他的思維終於肯從無休無止的計算中出來,走入春天去。綠波間一隻黃絨絨的小東西飛速划著水,跌跌撞撞爬上岸,腳蹼噼噼啪啪踩在石板上,歪頭停在常先生前方,“嚦嚦”叫了兩聲。常先生的眼睛亮得像個小孩,蹲下身撿起那隻小鴨子。兩隻小爪子踩在掌心裡的感覺取悅了他,他向四周望了望。這時,碧桃樹中間爬出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甩了甩滿頭的花瓣,驚喜叫道:“終於找到你了!你究竟去哪裡淘氣了?”常周指了指身後,“它從那邊武裝泅渡過來的。”男孩看清了人,掩藏起手肘上的泥土,靦腆地保持距離,“常老師。”常周將鴨子送回他手裡,男孩赤紅著臉和他握手,吞吞吐吐撇清說,這是隔壁張教授家走失的。常周點點頭,“嗯。你只是幫忙尋找而已。”回到家,常先生的物理研究院同事兼室友問他“今日如何”,他揚了揚手裡的稿紙說:“一如往常,毫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