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梁反扒著沙發背冒出頭來,一張娃娃臉上殘留著未刮乾淨的鬚根,活像團沒裹勻芝麻的餈粑。他操一口細聲細氣帶尖團音的普通話,嫋娜婉轉,“今天怎麼不唱你那‘嫋晴絲吹來閒庭院’啦?”“生活的趣味成於放大和誇張,敗於糾纏和反覆。”常周洗過手,將一隻三明治放入微波爐,“劉梁,我再一次建議,我們需要尋找一位會做飯的室友,在避免營養不良的同時,有效地發揮廚房存在的價值。聽說生物系的周老師一直想搬出教職工宿舍,你覺得如何?”“那也要看包租公同不同意啊。” 劉梁岔開腿坐在茶几旁嚼著堅果,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你那篇論文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發表?”“別提了。上月底被高舫拉去幫忙,又耽誤兩週。”“又是這個高禿子!”劉梁破口大罵,“不過是本科時教了你一門量子力學,還真拿自己當老師!現在你們可是同事!”常周倒不是好長舌的人,又最不喜背後置喙,懶懶敷衍道:“下回我找他商量吧……”凌空一面鏡子懸在面前,劉梁不知什麼時候竄到他後面,扶著他的肩膀促狹道:“看看你這張臉,杏兒眼細鼻樑小尖下巴,看著就欠欺負!你說你怎麼搞研究,啊?”常周縮了縮肩膀,故作正經地嗔道:“難不成銅鈴眼、赤發黑眉、張牙舞爪才是物理研究者的標配?怪事!這麼多年我原來一直在犯方向性錯誤,難怪研究毫無進展!不行,我明天就去向所裡申請經費,赴小區隔壁‘奈美兒整形醫院’整容;你拿著這個結論去向錢院長邀功,以後招聘,務必要按圖索驥,照著年畫上的趙公明找!”“浮誇!十足的浮誇!一點也不符合基礎物理研究者的作風。”劉梁哈哈笑了一會兒,視線像蛛絲般在空氣中游蕩,全粘在常先生挺直的脊背上。常周站在微波爐前轉身,“對了,續租的事情怎麼樣了?”“包租公答應下週日晚上談,還是那家雲南菜餐廳,記得啊。”“蕭先生居然能遷就你的口味從藝術區千里迢迢跑去市中心吃辣?看來這房租還可以再跌一跌……”常周慢條斯理道,取出三明治,經過客廳時,劉梁驀地反應過來,一腳過去毫無輕重,竟把人直接踹趴在地。常周不可置信地捂著腰站起來,委屈道:“又怎麼了?”劉梁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收回腳,含混道:“不要汙人清白,常博士。”俞揚抵達肯尼迪機場時是中午,難得的獨自出行讓他疲倦不已,落地便收到無數通來電提示,開啟通訊工具裡的助理小組,三個一級助理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為老闆哀嘆。俞揚接通語音問:“發生了什麼?”steven率先說:“老闆,你要做好準備,千萬不要動怒……”“你見過我發脾氣?”俞揚不以為意,“說吧。”steven正欲開口,董升升截住話題,換了一口臺灣腔濃重的中文,再次鋪墊道:“這一次真不是投資損失那樣的小事啊……老闆你要做好心理建設,千萬不生氣吼……”俞揚氣樂了,“投資損失是‘小事’?”更加氣憤的是steven,“你們怎麼回事?說好的助理小組裡不能揹著我說中文!為什麼要聯合起來傷害我的感情?何,他們說什麼?”何其青用港式英語數落道:“三個月了,你的中文居然沒有絲毫進步,我為你感到羞恥。”頻道里一時雞飛狗跳。俞先生痛心疾首,果斷關閉通話,三十秒後重新開啟,在一片自省的靜默裡淡淡道:“升升,你來說。不準說中文。”董升升“u”了半晌,何其青嫌棄道:“你考託福還是考雅思啊?我來說。老闆,還記得那個牛皮糖嗎?那個年輕政|治明星。”“汪湖溪?在國內搞同|性婚姻那個?”“是。他再一次找上門來了。”“叫steven接待。攆人不是他目前唯一的用處嗎?”steven插嘴道:“謝謝。我感到無上的——”“閉嘴。”何其青打斷他,“老闆,他手裡有一張照片,照片的內容可能……涉及你的隱私,我們一致判斷應該等你回來親自處理。”俞揚接收到一張模糊不清的圖片,接下來是長久的無言。董升升哆嗦著安撫,“不生氣吼,不生氣吼……”steven忸怩道:“老闆,我覺得這照片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個親吻……即使公佈出去,也只不過幫你出個櫃而已嘛……”“我不是同|性戀!”俞揚吼完這一句,猛然發現身後一圈嘈雜聲被喝止了,轉過頭,迎上幾隻手機鏡頭,和一張呆滯的亞裔臉孔。俞揚懊悔不及。steven原原本本地重複老闆的話,“你不是同|性戀。” 俞揚宣告他將報復助理的明嘲暗諷,steven不吝讓他感到噁心:“來吧,老闆。小皮鞭我已經準備好了。”“何其青,給他看我們的合同。如果合同持續期間僱員對僱主有任何非分之想,僱主有權立即終止合同,並且不償付任何補償金。”俞揚面無表情結束通話,拖著行李箱茫然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