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傲氣,支撐他將寶刀拔出刀鞘,神擋,則殺神,佛擋,則殺佛。但蕭君圭不是神,也不是佛。玉帝座下若有這麼一位神,早晚會被活活氣得再也不肯當玉帝,如來座下若有這麼一尊佛,沒準兒所有的佛都開始茹葷飲酒了。所以林悉的師尊,只好當一個凡人,瀟瀟灑灑地活在世間,天地不管,自在逍遙得很。馮裘桓一刀揮出,他的刀,快似閃電疾風,這麼一刀斬了出來,天地間彷彿都充斥著絢爛的煙火。蕭君圭伸出手來,他的手指骨纖細,潔白修長,即便是再養尊處優的王侯,他們的手,也不及這隻手一半的細膩溫潤。但這麼一隻手,漫不經心地伸出來,竟然就撫上了冰冷的刀鋒。他似乎並未用力,但馮裘桓勢如千鈞的一刀,頓然硬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能前進一絲一毫。馮裘桓不敢置信地愣住,眼前青袍人居然對他微微一笑,悠悠地道:“有沒有人告訴你,打架靠的是真功夫,你整這些花架子,嚇唬嚇唬江湖後生也就罷了,怎麼到老子面前來出乖露醜來了?”趙伯雍無限崇拜地看著他隨手一揮,就將怒目圓睜的馮裘桓擊出十七八丈,連帶著那柄殺人無算的寶刀也隨風而去,在耀目陽光下閃了一閃,刀芒寒徹在場諸人的眼。小鏡湖畔,涼風悠悠。趙伯雍大叫一聲:“妙極!”雙眼冒光,眨也不眨地盯著蕭君圭,神情裡盡是膜拜之色。他師叔的神通不在蕭君圭之下,但他師叔到底年少,又是個清冷寡言的性兒,卻沒有蕭君圭這般嬉笑怒罵的風采,他趙伯雍作為一個人不風流枉少年的典型,生平最嚮往的便是這種瀟灑。他想起當年蕭君圭的退隱,一定是因為太華師尊是個視名利如無物的人,看厭了江湖上的爾虞我詐,浮誇爭鬥,才獨自遁去。試想,一個成就絕代江湖的大俠,在月明之夜悄然退隱,小舟從此逝,滄海度餘生,那是何等的從容。而當他重出江湖時,便彷彿從亙古的荒曠之中,穿越了千萬年的光陰,驀然在此時此地重現當年的神蹟,這情形,讓熱血青年趙伯雍很熱血沸騰。他尚未從崇拜中回過神來,蕭君圭已將在場的江湖高手一一制服,將他們都封了經脈,丟在原地。他在江湖傳說之中一向是猶如神魔一般的存在,制服高手們又很明顯地顯露了神魔的手段,何況那馮裘桓號稱江離城龍涎香飄,琉璃燈明。紅袖添香,葡萄美酒夜光杯。琉璃盞裡滿盛殷紅如血的葡萄酒,裡面加了冰塊,在初夏時節涼嗖嗖的沁人心脾。一隻纖纖素手端起酒盞,送到蕭君圭唇邊,後者啜了一口,感嘆道:“人生如此,方才是會過日子啊。”趙伯雍舉起酒杯,雙眼冒著幽幽的光,無限誠懇道:“蕭前輩,您老人家一出場,真是有氣魄!真是叫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啊。”趙伯雍二十二歲之前,混跡江湖,紅顏無數,自稱雍少,是紅粉堆裡出類的將軍,溫柔鄉里拔萃的元帥,但自被師父託付給霄衡之後,這位師叔清正嚴謹兼年少無知,趙伯雍邀請他去喝一喝花酒的時候,師叔居然一臉茫然地問他:“什麼是花酒?”趙伯雍被師叔的不解風情硬生生嚇得整整一年沒敢去青樓找一個紅顏知己。如今遇到蕭君圭,趙伯雍心花怒放。蕭君圭少年之時,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風流才俊,那時也不知多少有閨閣小姐,在夜裡悄悄對著他的畫像長吁短嘆,只恨不能見上一面,一解相思之苦。這兩人一相遇,小風流撞上老風流,彼此好生惺惺相惜,但比較下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老風流顯然更勝一籌。林悉拉著小狴憤憤不平地坐在一旁,憤憤不平地看著一群青樓女子圍著師尊和趙伯雍不斷勸酒,媚笑與媚眼齊飛,嬌聲共軟語一色,相比之下,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真是寥落難言。一個粉紅綢衫的女子掩口笑道:“兩位爺,像你們這般,帶著一位姑娘,一頭老虎來青樓喝花酒,奴家還從來沒見過,真真是別緻得緊。”林悉跳了起來,憤憤地叫道:“小狴不是老虎!它是狴犴,龍子狴犴!”那女子一愣,媚笑道:“是,是奴家的不是了,姑娘高人雅量,可別和奴家置氣呢。”林悉見她煙視媚行,對自己說話顯然毫無誠意,媚眼橫飛,在師尊身上滴溜溜轉悠,因師尊相救的喜悅和感激被怒火燒得蕩然無存,憤然道:“師尊,你……你和這些女人在一起喝酒談笑,可還記得我娘長安麼?”時光彷彿凝滯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開始流瀉。筵開綠椅,人倚紅妝,她坐在紅袖叢中的師尊將手中的葡萄美酒一飲而盡,那雙眼半夢半醒,秋水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