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琊腳步一個踉蹌,猛然握緊長廊上的柱子,手指直刻進柱子一寸有餘,方才勉強站定。蕭君圭的話冷冰冰地在他耳邊盤旋迴放。山鬼壽命無窮無盡,但前提是,山鬼不能有孩子。一旦山鬼生下孩子,滿身精血立刻被孩子耗盡,孩子會繼承山鬼一族的靈力和壽命,但母親隨之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即便以蕭君圭通天徹地的修為,竭盡全力,將功力都輸入她體內,也不能挽救她的衰亡。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他懷裡,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卻無能為力。林夢琊嘴角邊浮起一個蒼茫的笑容:“你說的對,我做的好事,我親手害死了長安。”這個剛剛弱冠的少年,連眉眼裡都沁出蒼茫的微笑來:“我求你殺了我,讓我去黃泉路上陪她,我怕她一個人,會覺得孤單。”蕭君圭冷冷地注視著他,眉宇之間盡是森嚴的殺氣和恨怒,良久,卻猝不及防地抽回劍來,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哪有這麼容易讓你死?林夢琊,我不殺你,但你這一世,必當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永不超生!”再後來,便是林夢琊冒著漫天風雪,獨自一人,回到萬籟俱寂的崑崙。在崑崙的試劍谷,他遇到他從未謀面的師弟霄衡,那時霄衡還只是一個孩子,眉眼秀致清冷,冷冷淡淡地站在試劍谷裡,持劍喝問,你是誰?為何擅闖崑崙?他不可壓抑的疲憊與蒼涼陡然間襲上心頭,再也支援不住,毫無預兆地摔倒在冰天雪地裡,那疲累讓他再也不願醒過來。醒過來的時候,他的師父已冒雪歸來,他的師弟將療傷聖藥細心地塗抹在他的傷口上。他痴痴地望向正前方的虛無,聲音飄渺如世外雲煙:“師父,到底這世上有沒有黃泉,有沒有來生,有沒有那無數幽魂徘徊的奈何橋?”倘若有,他願歷盡萬劫,只求再見那少女一面。師父的回答讓他徹底死了心。他花費兩日的時光,製作出一個極其精美的偃甲少女,眉目美豔生動,連那份俏皮靈動也製作得活靈活現,他給它取名:長安。他帶著這偃甲少女出去踏雪,偃甲笑微微地依偎在他身邊,神態乖巧親暱,但他越看它含笑的眉眼,越覺得心裡的刀割得他痛徹心扉。他的師弟一身白衣,在雪地上持劍而舞,此時霄衡劍術已有不俗的根基,雪光、劍光混成一團,如飛虹疾電,耀眼生花。林夢琊怔怔立在一旁,看師弟飄然舞劍,忽然發問:“師弟,你學師父的劍術,學得一模一樣,又有何意思?”霄衡肅然道:“師兄此言差矣,我跟隨師父,學的是劍意而非劍術,師父所學,並非霄衡所學,怎會一模一樣?”他想了一想,傲然道:“須知世上只有一個我,是獨一無二的。”他話音剛落,便看到師兄一跤栽倒在雪地裡,鮮血噴在那笑得野性又天真的偃甲少女身上,他丟了劍趕上前去,扶起師兄,聽到他口中喃喃發出的最後兩個字:“長安……”林夢琊吐了最後一口血,鮮血順著他嘴角緩慢延長,流到他脖子上懸掛著的三生石上。三生石突兀地陡然明亮起來,異光灼灼,炫彩華美,但這奪目的光輝只明亮一瞬,隨即便黯淡下去。三生石幻境之外,清風徐徐,拂起白衣少年的衣角,給他謫仙般出塵的風姿更增添了說不出的飄逸,霄衡一聲長嘆,輕輕撫過林悉的頭髮,輕聲道:“阿悉,不要太難過。”☆、林悉印象裡的師尊,是個瀟灑超脫,萬事不縈於懷的男子。他有那樣絕頂的神通,人又非常出塵,偶爾還有一些孩子氣,喜歡對徒弟們惡作劇,然後對著被整的弟子哈哈大笑,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內,弟子們都以怎樣防備師尊的惡作劇為主要的修行。她的師尊,從小將她養大,對她十分疼愛,視如己出,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只盼她能夠學得一身好本事,能夠一生安穩。她想起小時候曾經問過師尊,自己的父母是誰,他們去哪裡了?師尊一向含著笑意的眼睛微微愣了愣神,含糊回答說,她爹爹叫做林夢琊,她母親叫長安。他們都是這世上很了不起的人。她再往下問的時候,師尊卻不肯再說了,只是笑了一笑,說小孩子不要知道這麼多。九歲的時候,她發現她可以窺看他人的心思,但時靈時不靈,只有那個人心甘情願或者執念極深的時候,她才能看到完整的心路歷程。她很驚訝,跑去問師尊這是怎麼回事,師尊嘖嘖稱奇,說,這是上天對她的恩賜,賜予她非凡的能力,但讓她不要輕易窺看,因那是極不道德的。她似懂非懂,為了討師尊歡喜,就鄭重其事地答允了。霄衡見她這兩日精神恍惚,不禁後悔。趙伯雍隨口玩笑,說要讓林悉當他師姑,霄衡羞惱交加之下,脫口便說出了自己是林悉師叔之事,此刻見她鬱郁,卻不由得頗有悔意。這日清晨,霄衡見林悉在客棧的走廊下獨立,似在憑欄看花,緩緩走到她身邊,微一猶豫,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林悉勉強一笑,轉過去認真地看著他,說道:“我還好,師叔不必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