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道:“什麼是芳名?”林夢琊含著笑道:“就是你的名字,你有名字麼?”那少女微帶疑惑地一偏臉頰,道:“名字?什麼是名字?”聲音脆生生的如同碎玉擊著滿池寒冰,帶著渾然天成的無邪。林夢琊撫了撫額,想起一些零星記得的詩歌來:“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少年想,也許,他真遇到了一隻山鬼。心之所思,他順口就問了出來:“姑娘是山鬼麼?在下只道它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卻不料世上真有山鬼。”少女的眉頭皺得更好看了,追問道:“什麼是山鬼?”林夢琊人生中她是一隻山鬼。因她豔到極處,也因她天真到極處。得了名字的長安雀躍不已,拉著他手,定要請他去家裡做客。她豢養的坐騎是一隻極罕見的猛虎,體形健碩遠超過尋常的虎類,馱著兩個人,仍是抖擻精神,走得鏗鏘有力,不過片刻,便到了一座簡陋的小木屋。木屋後青山環合,屋前碧水如帶,遍植奇花異草,尚未走近,芳香便已撲鼻而來,一雙雙彩蝶蹁躚花叢之中,來往飛舞。她見他神色間帶了些讚歎,忍不住得意,說道:“你也覺得這個地方好,是罷?我也覺得,咱們倆真像。”她是個好客的主人,足以成為世上所有好客者的標準,興沖沖躍下虎背,用木屋一側懸掛的葫蘆汲來清澈的泉水,遞給林夢琊喝,又命令猛虎去抓幾隻兔子回來,放在火上燒烤,說要給他吃香噴噴的烤肉。林夢琊見她忙裡忙外,幾番想要上前幫忙,都被她笑吟吟地推回,坐在鋪了狼皮的凳子上,只得罷了。待她烤好兔肉之後,已是夕陽西下,黃昏漠漠,她將焦黃噴香的兔肉放到他手裡,一雙月牙眼裡笑意跳躍漫延:“你嚐嚐,我不知道人喜歡吃什麼,不過這個是很好吃的。”在她緊張的注目之下,他含笑咬了一口兔肉,語氣極盡讚美:“這是我一生吃過最好吃的東西,長安。”她由衷且欣慰地笑了,側身坐在他身邊,語笑如痴,每一句話都透著婉轉嬌憨:“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以前姥姥也常常給我講故事,現在姥姥不在了,沒有人給我講故事了,你給我講一個。”他神色微窘,他七歲拜入崑崙,對人世間的故事所知其實寥寥,但七歲之前也曾聽過不少傳奇話本之類,此刻思及,勉強還能記得許多,見到她熱切的眼神,一時不忍拒絕,便講了一個白蛇娘娘的故事,這一類的民間傳說流傳極廣,人世間的三歲小兒也能明白,法海是個壞和尚,懦弱的許仙對不起白蛇娘娘。她卻從未聽說過,一隻手託著雪腮,聽得興致盎然,末了,簡短總結道:“這個許仙不好!”向林夢琊嫣然一笑:“不過你很好。”他覺得她真是天真,評論一個人的依據,只有“好”與“不好”兩個措辭,更別無標準。他覺得自己在她心裡,能得一個“好”字,真是很歡喜。表達感情的方式當然有許多種,然而在她面前,他只剩下歡喜這一種情緒。他在此一住數日,瞧著長安歡歡喜喜地四處遊玩,一顆心越來越由不得自己。少女初時不覺,待發現他的目光時時地凝視著她,終於有些似懂非懂地明白過來,狡黠地眨眨眼,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喂,你這麼看著我,是喜歡我麼?”暮色四合,木屋簡陋,外面雨滴兒滴在屋簷上,又順著屋樑沙沙地往下滑落。恍恍惚惚之中,他聽見自己低聲回答,聲音沙啞:“喜歡。”她聽了這回答十分滿意,湊到他身前來,月牙眼裡笑微微的,波光盪漾:“我也喜歡你。你也像那個許仙和白蛇娘娘一樣,和我住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清晨起來,一起去深山裡唱歌,晚上回來,一起去湖水裡沐浴,好不好?”他強行命令自己保持清醒,面前的少女太天真,他卻是在人世裡摸爬滾打過的人物,懂得利害,按捺住心猿意馬,向後移了移,與她保持一個稍微安全的距離,斟酌道:“無媒苟且,於理不合。長安,你若當真心裡有我,待我回去稟明父親,就來娶你為妻。”她不懂什麼叫稟明父親,但聽了白蛇娘娘的故事,卻知道了他說“娶你為妻”的含義,便摟住他脖子,點了點頭。燭火搖曳裡,他清楚看到她明麗的臉龐像花朵兒一般鮮豔欲滴,不自禁地怔了怔,伸手握住她柔滑的素手,低聲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想做。”她眉毛動了動,還沒來得及發問,少年握住她素手的手掌驀地緊了緊,俯身過來,對著她淡紅的櫻唇輕輕吻了下去。他十八年的歲月之中,這是第一次親吻一個姑娘,毫無經驗可言,親她的時候,緊張得一顆心子撲通狂跳似戰場上一聲比一聲迅疾的戰鼓,見到她大睜著一雙明透的月牙眼兒,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他更緊張了,終於道:“你……你閉上眼睛,乖一點……”長安溫順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