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悉看到那時候的師尊,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去後山的蓮花裡取出幼年的自己,緩緩遞到長安手裡,長安摟著嬰兒,臉上盡是愛憐神色,將一直隨身的龍角輕輕放在嬰兒的襁褓裡,向他柔聲道:“解開孩子的封印罷。”後來的一切都在林悉意料之中,強勢如師尊,也違拗不過心上人的倔強,慢吞吞地在半空中畫出解印的符咒,青色的光華怒然閃爍,一聲兒啼響徹巫山,他終於解開了女嬰的封印。長安倒了下去。他趕上前,如在林府裡一般準確無誤地接住她。一瞬之間,兩人心中都浮起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這一生一世,他都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隨時等待著接住她。她在他懷裡急速衰弱下去,頃刻之間,清麗柔和的輪廓已老化得不成模樣,唯有一雙眼溫柔如水,仍是初見光景。月牙眼兒閃了一閃,眼前人清俊憂鬱,似曾相識:“你是蕭君圭。”記憶裡有過這麼一個少年,她在街市上遇到他,那時她初至人間,來尋找那個白衣翩然的溫柔少年,卻見到這跳脫不羈的浪子。她那麼輕易地相信他,在山鬼的直覺裡,這少年是個好人,儘管他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淡漠端嚴的林夢琊。他輕輕撫過她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柔聲微笑道:“是,我是蕭君圭。”她仍是如初見時天真地一笑:“看,我始終記得你。”他讚歎:“你真聰明。”她的淚水順著眼角滾出來:“蕭郎,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永遠封印下去。”他驚怔:“你還喚我……喚我蕭郎?”她唇角的微笑溫柔如水:“今生的許諾並非虛言,即便憶起前事,你也是我要的那個梁山伯。蕭郎,若有來世,我仍要與你永不分離。”林悉看到師尊從清晨坐到黃昏,又從日落坐到日升,他保持著懷抱長安的姿勢,即便懷中女子早已灰飛煙滅,天上地下,無處可尋。然後他不緊不慢地抱起幼年的愛徒,不緊不慢地給愛徒餵了虎奶,那時候的林悉尚是嬰兒的樣子,但繼承了母親的靈力之後,頃刻間發身長大,長成四歲應該有的模樣,她他說他是她的師父,抱著這麼一個軟萌的小女娃,蕭君圭很頭疼。找了林夢琊的麻煩之後,他想起故人臨終前的囑託,帶著小女娃上仙山之首太華,老實不客氣地住了下來。他一向瀟灑慣了,可不願當奶爹,為了躲辛苦,出去找了一個少年回來收為弟子,目的就在於讓這孩子替他帶小女娃子。那少年年紀也小,才十一二歲的樣子,模樣兒生得一等一的清秀標緻,那時正值冬季,他默然站在太華山上的冰雪上,衣衫上滿是泥印,但怎麼看,怎麼像一幅畫。蕭君圭把他帶回來,四歲的小女娃見了這生得很好看的少年,十分開心,撲上去抱著他腿,軟軟甜甜地叫他哥哥,少年呆了呆,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小女娃又叫了好幾聲哥哥,才慢慢俯下身去,將她抱了起來。蕭君圭看著十一歲的少年抱著時不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女娃,頗有些幸災樂禍,一錘定音:“很好,篁兒你就當我的大弟子啦,記得好好照顧你的妹妹。”林悉恍惚記起來,原來她才是師尊的第一個弟子,因為那時年紀太小,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才以為楊篁一直都是她的大師兄。簾外月色仍明,龍涎香嫋嫋燃盡。人生真是苦短,不足三個更次,林悉已看罷師尊的往事悲歡。說起來,林夢琊才是她的父親,但畢竟從未見過,此刻回想起師尊這些年來的寵愛,方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將眼前的男子視為了父親。千言萬語堵塞在胸口,她低聲道:“師尊……”蕭君圭笑了一笑,長聲吟道:“去去醉吟高臥,獨唱何須和!”這樣灑脫的師尊,讓林悉突然很難過。她的師尊緩緩將手從她的手背上收回來,陡然一聲說不清什麼意味的嘆息:“你們來了多久了?”林悉見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不禁吃了一驚,奇道:“師尊,你說什麼呀?”蕭君圭不去理會她,向涼閣外冷笑道:“一群不長進的兔崽子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給老子滾出來!”林悉愈發吃驚,探身想要去摸一摸師尊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突然身子一冷,居然動彈不了,她不明所以地睜大眼,望向對面的師尊。他們所處的地方是江離城名頭最大的青樓,名喚“翠玉閣”,頗有幾個姑娘是城裡的紅牌。趙伯雍被蕭君圭救下來之後,一老一小兩個風流人物頗說得來,聊得興起,不顧林悉連聲反對,勾肩搭背地來了“翠玉閣”。趙伯雍身上有的是銀子,兩人揀了個齊楚閣兒坐下,那老鴇一雙眼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見到三位客人,滿臉堆下笑來,叫了幾個出色的姑娘來相陪,又將好酒好菜流水價送了上來。蕭、趙二人一時樂不思蜀,不防林悉突然提起亡母長安,引出蕭君圭一段傷情往事,他允許林悉窺探他的心思,自己也不免將那段過往重溫一遍,那些記憶在他腦海裡恍如浮光掠影,一閃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