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遍,就是一次徒勞的嘗試。就像個卡了帶的黑白默片。你看到自己徒勞地對著口型,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喬輕的痛苦貨真價實,鮮明如昨日。他就像面哈哈鏡,永遠嶄新,只映出你扭曲到可笑的側臉。每一次細節都有不同,唯有一點是一樣的。喬輕在你意識朦朧之際,說的都是“我愛你”。某種程度上,這簡直和你執著於說“對不起”異曲同工。都顯得有點滑稽。然後終於有一次,你受夠了。你不想等他醒來了。你已經對這三流劇本乏味透頂,再也演不下去了。雖然你答應過他……可誰知道他醒不醒得過來呢。你看著他的側臉,無聲道:“對不起啦。”你從來就是個滿嘴謊言的逃兵,你們都應該習慣了。然後你從容地結束了又一次輪迴。有時你覺得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撲騰也很可笑。倉鼠對滾輪表示抗議的辦法竟然是撞籠子。撞還撞不死。但你又實在是不想活了。這麼一遍遍地撞南牆,南牆沒有塌的跡象,你只覺得自己瘋得更厲害了。一個念頭悄無聲息地找上了門。你想,你是死過很多次了,但這個輪迴中還有人沒有。……大概再沒有什麼想法會比這個更可怕了。你當場就崩潰了。你沒法接受這個。喬輕是你滿目瘡痍的世界裡最後一片淨土,是你不值一提的人生裡唯一值得留戀的東西。為什麼你會想要傷害他?對,他可能是主使,他可能和迴圈有關,但……你抱住頭。你令你自己感到噁心。四周的黑暗好像突然有了生命,把你擠壓成很小的一團,絮叨而迷亂的聲音輕飄飄地往你耳朵裡灌,每一句聲音都不同,細聽起來又是一個內容——不試試嗎?試試吧,說不定呢……“滾——!”你吼道。喬輕醒了。你倉促地結束了這次輪迴。但其實沒什麼用。你意識一從虛無裡凝起,那些聲音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纏繞耳畔。你發著抖搖醒了喬輕。有那麼一剎,他的眼神是帶著期冀的。及至看清你表情,他驀地凝眉:“怎麼了?”你語無倫次。你一會兒說“我想殺你”,一會兒說“對不起”,極少數地時候,你會說“救救我”。你說:“喬輕,救救我。”喬輕默然,攬住你。你渾身發抖,他的手卻還是如此有力,帶著重逾千鈞的定力,你在他掌下逐漸靜了下來。你沙啞道:“我該怎麼辦?我不想……我不想……”他難堪地沉默了一會,道:“你就這麼恨我?”你怔住了。你想瘋狂搖頭,想質問他為什麼會這麼想,想傾訴自己的苦衷,想放聲大哭。你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忽然笑了。你說:“對。”然後你毅然從他懷裡掙脫,衝進了浴室。那裡有結束一切的刀。你意識到你得不到理解,得不到解脫。不會有的。你留戀地看著他的睡顏。他側臉在微光裡像是著了一層釉,鴉羽般的眼捷抖落一片陰影,小小的,顯得很無害。你伸出手,像是想撥開他的眉,但只是隔著一厘米懸著,沒有落下。“說好不皺眉的。”你小聲說,“騙子。”你想了想,又說:“不過我也是。扯平了。”你很想親他一下,但是那樣他就會醒,於是只好戀戀不捨地用視線逡巡一遍他的眉、眼、鼻樑、唇。“我愛你。”你說。然後你光著腳走出了房間。你不能再看他了。當你看著他,愛和恨同時在沸騰。過了一會,你聽到臥室裡傳來一聲驚慌的“周懷!”,然後是一些碰撞聲,你想著他猛地掀開被子,慌忙下地。原來他撲空的樣子是這樣的。你抱著膝坐在沙發上,等他出來。大概過了三十秒,他奔了出來。他見到你,馬上鬆了一口氣。泛紅的眼眶一時沒收住,你看著他落下淚來。“我以為你……以為你……那把刀也不見了……我怕你已經……沒有等我……還好……還好你還在……”“嗯。”你溫柔地說,“你來得正好。”刀已經被你拿出來了,正放在正前方的桌上。你摩挲了一下刀背,像是情人間的愛撫:“你來幫我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你。淚痕還未乾。“你可以的。”你鼓勵他,“我會幫你對準位置,你只要輕輕使勁。只是一下子。”“我不可能!”他歇斯底里,“我不會做這個的,我做不到!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幫幫我。”你誘哄道,“幫幫我。”然後是一場漫長地對峙。你看著他淚流滿面。這是他唯一一次在你面前淚流滿面。你想你會永遠記得的。然後他屈服了。他總是如此。他的手是抖的,於是格外的痛。你握住他的手,往裡把最後一程走完,笑了一下:“這個也扯平了。”這是最痛的一次。你把自己鎖在房裡關了一天。你編了最後一隻惡龍。然後你拿起刀。作者有話要說:“阿難,是等皆以業火乾枯,酬其宿債,傍為畜生。”——《楞嚴經》 “汝一念起,業火熾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水陸法像贊·下八位·一切地獄眾》,蘇軾“縱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大寶積經》 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