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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浴桶中向前挪了挪,左手摩挲著架子上巴掌大的小弓箭。小心翼翼,反覆摩挲。這是阿灩送給他的東西,只是可惜他今生再也不能拉弓。也罷,他也沒什麼今生了。夷潛對倪胭說的話半真半假。他的確為了解除幾個國家顧慮坦誠自己身份並服下慢性毒。藥。為表誠意,毒。藥是那三個國家提供的,他雲淡風輕地當著三國君主和武將的面服下劇毒之藥。若他想耍花招,也未必非如此不可。只是當他決定斬殺三千萬胥國人復仇時,便已經決定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胥國人口眾多,戰事未起前的太平年間,人口足有近七千萬。經過戰亂傷亡和夷潛下令斬殺的三千萬,如今胥國人口還剩下兩千萬餘。戰事已停,作為勝利者的三個國家自然面對如何瓜分胥國的問題。三個國家互相防備,議談協商了一次又一次。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又是一場戰爭。這個時候,三個國家都無暇多顧剩下的胥國人。——反正都是些待宰的羔羊。倪胭趕到祈天宮的時候,著實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扶闕的祈天宮雖說不像皇宮那樣氣派,幾百年的底蘊卻磨不掉。然而如今卻一片狼藉。正門前的日月星宿雕像被砸得七零八落。倪胭站在正門口望向祈天宮內最高的觀星臺,雪色的臺階竟然也被砸得亂七八糟,觀星臺上的亭子也倒塌了。倪胭在趕來的路上已經從胥國人的口中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遷怒。因為扶闕是國師,他身為國師因為一個女人入獄,沒有保佑胥國國勢,所以他是錯的,惡的。更甚,有些胥國人認為扶闕奸。淫帝王的女人犯了天忌。是他褻瀆了神職,是他壞了胥國的運勢。面對這一切,扶闕居然全部認下,沒有一句反駁,任由胥國的子民對他惡語相向拳腳相加。“也許他也是這樣認為的吧……”倪胭無聲輕嘆。想起彼時胥國子民對待扶闕的敬仰遵從,一切物是人非。“小倪?”抱著藥罐的小倪愣了一下,回頭看見來人是倪胭,乾淨的眼中浮現一片掙扎猶豫來:“你、你來做什麼?”小倪緊緊抱著藥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倪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並不意外。“回來看看你們啊。”她語氣尋常,絲毫沒有半分愧疚的模樣。小倪揪著眉頭,小聲嘟唸了一句,而後對倪胭說:“我要去熬藥了……”他抱著藥罐跑開,小身子晃晃悠悠。倪胭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孩子瘦了不少。倪胭在觀星臺找到了扶闕。他全身上下髒兮兮的,還是那身白袍子,只是血跡和汙泥讓它險些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跪在觀星臺上擺弄著陣法,口中唸唸有詞,狀若痴狂瘋癲。這陣法……倪胭眯起眼睛。七星陣。這不正是白玉石中的七星陣?每一個世界,倪胭回去之後親自將掌心的星圖注入七星陣,看著七星陣從黯淡無光到逐漸光芒璀然。一顆又一顆星,一幅又一幅星圖,這七星陣的每一綹兒光芒,都是倪胭從不同世界帶回去的血肉人心。白石頭居然從兩萬年前就開始擺這道陣?“扶闕,你擺這道陣法做什麼?”倪胭問。扶闕口中念著卦語,彷彿沒有聽見倪胭的話,不知道倪胭的存在一般。“扶闕。”倪胭拉住扶闕的手腕。扶闕的手腕一僵,他抬頭對上倪胭的眼睛。猩紅的眼睛裡一片疲憊,也不知道是多久未曾休息過。“扶闕?”扶闕怔了怔,猛地掙脫了倪胭的手,力氣之大直接讓倪胭跌坐在地。“不對,不對,不是這樣,這樣不行……”扶闕嘴裡念著,發了瘋一樣站起來踩亂了陣法,蹲下來,用顫抖的手撿起一塊又一塊石子兒重新擺陣。“扶闕……”倪胭慢慢站了起來,立在一旁安靜地望著他。從清晨到日暮四合,扶闕一直在擺弄陣法,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七星陣。天黑下來的時候開始下雨,扶闕仍舊渾然不知。小倪一手撐傘一手抱著食盒一步一步沿著高高的玉階爬上來。他擦了擦腦袋上淋的雨水,把一柄傘遞給倪胭,然後把食盒放在扶闕面前,他立在扶闕身後,小小的手努力給扶闕撐起一柄傘。“他一直都這樣?”倪胭問。小倪特別認真地說:“等國師大人成功擺出陣法來,一切就都好啦!”“他在擺什麼陣?”倪胭又追問。小倪晃了晃頭,他也不知道。倪胭將雨傘隨意丟到一旁,她蹲在扶闕身邊,開啟食盒,用湯匙盛了點粥遞到扶闕嘴邊。扶闕連看都沒看一眼。倪胭冷著臉,捏著扶闕的下巴,直接給他灌了下去。“咳咳咳……”扶闕猛烈地咳嗦了起來,掐著自己的脖子一陣乾嘔。倪胭面無表情,拎著扶闕的衣領,將他拎到面前,一勺又一勺將肉粥給他灌了下去。站在一旁的小倪早就看呆了,張大了嘴邊,結結巴巴:“你、你怎麼能這麼對國師大人!”倪胭沒理他。小倪撓了撓頭,後知後覺地朝前走了兩步,重新為扶闕高高舉起雨傘。哎,小倪發自內心地愧疚。他斜著眼睛去看倪胭給扶闕灌下肉粥,撓了撓頭,忽然又覺得……這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