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遠從座位上起身,重複道:“懷疑物件……”他開玩笑一般地調侃:“比如你麼,小喬?”陸明遠隨口一說,蘇喬臉色大變。她好像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張臉一霎毫無血色。嗓子眼裡滾出一聲笑,她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了一句:“陸明遠,你認真的?”陸明遠尚未回答,蘇喬就把被子扔在了地上。她扭頭便走,頭也不回,冷聲摔話道:“我今晚回國,祝您好運,陸先生。緊急報警電話是999,你這種不用智慧手機的人,最好設個一鍵按鈕。”臥室房門被敞開,她穿著一條連衣裙,越發顯得身形單薄。蘇喬走得如此硬氣,偏偏什麼東西從口袋裡掉出來,讓她不得不彎腰去撿。——是那條石雕的小金魚。小金魚趴在臥室的地板上,如同擱淺。燈下照出圓潤的魚鰭,光澤的鱗片,它一動不動,依然栩栩如生。陸明遠至今記得雕刻金魚時的心情。他去郊外釣了一天的魚,一條都沒有上鉤,回程的時候,在路邊撿了一塊好看的石頭,隨手揣在揹包裡,到家就開始動工。而今,那條金魚,又被蘇喬捉住了。陸明遠站在蘇喬面前,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想惹毛她,他引用蘇喬剛才的話:“大晚上的跑出門,你比我更需要999。你的手機有沒有一鍵按鈕?”蘇喬無話可說。她搭上了他的肩膀。陸明遠站在原地,沒有反應。蘇喬左手握緊了金魚石雕,手臂逐漸環住他的脖子,她一定要和他說點什麼,打消他全部的疑慮。心裡是這樣想的,身體自然向他靠攏,她記起地下室的擁抱,滿牆的風景油畫,昏暗不明的燈光,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她竟然越發的,啞口無言了。 陸明遠道:“你是想和我說話,還是要在告別前,擁抱一下……”蘇喬松手,笑道:“當然是和你告別啊,沒什麼好說的。你也不用送我了,我一個人去機場。”“你還要出門嗎?”陸明遠對這個問題糾纏不放,“你看沒看最近的新聞,白天在牛津街的街角打電話,都有可能被騎摩托車的人搶走手機。現在是凌晨,你一個人帶著行李,穿過這片街區,誰能保證你的安全?”他描述得很嚴重:“我不想在明天的報紙上看到年輕女性深夜遭遇不測的訊息。你要是想上頭版頭條,就出門吧,沒人攔你。”蘇喬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威脅的意思。認識陸明遠的第一天,他也說了嚇人的話——她根本不會在乎那些。她知道自己並不想走,但她必須表現自然。陸明遠見她不說話,只當她還要鬧脾氣。他隱隱覺得她很麻煩,而他缺乏應對這種麻煩的經驗。他也沒有考慮過,為什麼在面對蘇喬的時候,他會愈發急躁,情緒容易波動,擔心她的安全。陸明遠放緩了語氣,又問了一句:“難道你不想順利回國麼,工作再重要,能比得上身家性命?”比得上。蘇喬在心中回答。她擺了一下手,接話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片刻之後,蘇喬又和陸明遠商量:“不過,我還是想睡這個房間。其實你也擔心我啊,你就別拒絕我了。”她態度隨和,語調輕快,頗有一種耍無賴的意味。因為不想讓蘇喬半夜出門,陸明遠向她妥協。這一晚,他和蘇喬同居一室。躺在一張床上是不可能的。陸明遠拿出多餘的被子,鋪在了地毯上。他平常睡覺喜歡脫衣服,脫到只剩內褲,今天卻變得格外保守,直到關燈鑽進被窩,他也穿著齊齊整整。蘇喬就趴在床角,居高臨下俯視他。“喂,陸明遠,”蘇喬道,“你睡著了嗎?”陸明遠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回答道:“睡著了。”蘇喬往前挪動一段距離,調戲道:“你都睡著了,還能聽見我說話,難不成你的夢裡也有我?”夜色濃重,窗簾遮擋了星光,陸明遠的被子蓋得嚴實,如同潛身於黑暗。他回想過往的一個多月,想到的都是蘇喬怎樣開玩笑,或者評價他的作品,偶爾和他談到未來,她的語氣總是充滿期待。她熱情活潑,善於逢迎,有些話嘮,做飯很難吃——陸明遠嘗過她燉的雞湯,卻忘記食材和配料都是他自己放的,蘇喬只負責掌管火候。他曾經向她推卸做飯的責任,此後沒幾天,他又默默迴歸了廚房。原來樁樁件件的瑣事,他都記得。陸明遠道:“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夢到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他為自己辯解:“林浩家的那條牧羊犬,我也夢見過好幾次。我在夢裡和它玩過飛盤。”蘇喬被他的話逗笑。她沒見過像陸明遠這樣好玩的人,她隨口問道:“你給那隻牧羊犬畫過畫嗎?”陸明遠道:“畫過,被林浩拿回家了。”蘇喬把話題牽引到正事上:“我也想回家,不過事情沒做完。我不太清楚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我沒和他打過交道,他轉移過來的財產,你確定自己不要了嗎?”“不要了,”陸明遠誠實道,“我打算去義大利,他住在羅馬的朋友家。你想回家,明天早點訂票,我送你去機場。”蘇喬半真半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