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幻影彷彿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疲憊又狼狽的男人,渾身煤灰,一次次的砸著面前的門,“錢呢?我的錢呢?老闆,你不是說今天還我工資的麼!”
鐵門依舊聳立,無人回應。
“都是騙子,你們都在騙我!”
走投無路的男人悲哭著,舉起錘子,“我跟你們拼了!”
他砸開了門,有槍聲響起來。
一切戛然而止,幻象消散了。
季覺卻聽見了熟悉的滴滴聲,消毒水的味道氤氳在鼻尖,他茫然的回過頭,看到了髒兮兮的病房,還有病床上枯瘦的女人,頭髮已經掉光了,露出皺巴巴的頭皮。
“吃點吧,再吃點。”
陪床的男人舉起飯碗,鬍子拉碴,討好的笑著:“下午還要做化療呢,吃點有精神。”
可她沒有吃。
已經快要抬不起手了。
“聽我的,不治了,咱們回家好不好?”
漫長的寂靜裡,她輕聲說,“這個病,太費錢了。”
男人僵硬在原地,端著麵碗的手懸停在空中,可脊樑卻漸漸佝僂下去,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壓彎了。
他低下了頭。
“嗯。”
這是淚水墜落之前的最後聲音。
再然後,是瓢潑大雨,模糊的世界裡只有哀鳴,地上的女人翻滾著,抱住了孩子的大腿,淚流滿面的哀求:“別吸了!不要再吸了!就當媽求求你,沾上這個東西,這輩子都完了!”
嘭!
有棍子砸下來,把暴雨的聲音蓋過了。
天旋地轉。
另一個封閉的房間裡,床上傳來的哀嚎和呻吟,赤裸的女人滿臉鮮血,被扯著頭髮,砸在了牆上,然後,沉默的承受著一個又一個的耳光,拳頭。
任由那個渾身紋身的男人粗暴蹂躪,直到男人折騰夠了,拔下皮帶來,將她的臉從地上扯起來:“賤人,爽不爽?”
瑟縮和恐懼裡,那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抽搐著,艱難的擠出笑容:“楊哥,你好威猛啊,人家好喜歡。”
明明血從眼角緩緩留下來,笑容卻如此甜蜜。
彷彿歡欣。
求求伱,求求你,請你不要再打了。
一直到最後,這樣的話都沒有勇氣說出口。
季覺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可那些嘈雜的聲音,卻不斷的傳入耳朵裡,直到最後,都化為了沙啞又渾濁的聲音,像是祈禱一般。
“大慈大悲佛菩薩保佑,救救這個孩子,救救她……弟子業障深重,活該沉淪八苦,身受無間。可她還小,她還沒上過學……”
在佛像前面,蒼老的男人老淚縱橫,就這樣,用力的磕頭,嘶啞的祈禱。
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始終不敢停。
除了祈禱之外,他已經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可神佛沒有回應。
只有哽咽一樣的嘶啞祈禱,在死寂中,漸漸斷絕。
夠了!
停下來吧,求求你們了。
放過我吧!
季覺捂住了耳朵,但沒有用。
更多的聲音,更多的畫面,那些回憶,景象和噩夢,源源不斷的湧入了他的意識和腦袋裡,他想要尖叫和哭喊,可在無數的哀鳴裡卻發不出聲音。
他還在墜落,向著絕望的更深處。
直到最後,一片死寂。
終於結束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這麼想的,直到火焰自廢墟和殘骸之中燃起,蔓延,照亮了地獄的輪廓。
焦黑的大地上,火焰跳躍著。帶著硫磺和灰燼的風掀起,吹開了遮天蔽日的黑煙,顯現出灼紅的夜空。
星辰扭曲蜿蜒,像是燒化的玻璃一樣,滴落一縷黯淡的光。
就這樣,映照著頹敗的世界。
這天災席捲過的模樣。
夢魘重現。
破碎的聲響,坍塌的迴音,鋼鐵扭曲的刺耳摩擦聲,還有,遙遠又飄忽的歌聲,來自火焰裡,歌聲沙啞又破碎,卻如此溫柔。
十年前,潮焰之災。
季覺終於明白,他來到了地獄的最深處。
屬於自己的地方。
破碎龜裂的大地之上,鐵軌已經燒紅融化,脫離了軌道的車廂在焦土上翻滾著,拋灑著屍骨,最終落入了灰燼裡。
火焰蔓延在斷裂的座椅之間,濃煙滾滾。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