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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酌拉著譚如意在一旁坐下,譚如意沒說話,只緊緊握著沈自酌的手。他手掌極冷,掌心裡浮了一層溼滑的冷汗。坐了片刻,方雪梅和沈大哥也趕到了。方雪梅一到便捂臉痛哭,鄒儷聽得心煩意亂,喝道:&ldo;嚎什麼嚎!還沒死呢!&rdo;方雪梅立時給嚇得噎了一下,再也不敢放聲,默默去一旁坐了下來。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門總算開啟。沈老先生暫時救了回來,然而陷入昏迷,情況如何,還得送去重症監護室觀察。一時一片愁雲慘淡,過年時的那份驚恐再次降臨在眾人心中,只是這回,誰也不敢再存任何僥倖的心理。畢竟沈老先生年事已高,又是第三次發病。接下來的一天,卻如一個世般漫長難熬。沈老先生躺在重症監護室裡,大家只能徒勞等著。大伯怕沈老太太身體受不住,讓沈自酌和譚如意將她送回去。沈老太太卻是不依,怕回去了,萬一沈老先生有個好歹,自己不能送她最後一程。鄰近傍晚,沈自酌父親沈知行和三叔沈知常都趕了回來。除了沈自酌的三嬸,沈家子孫再次齊聚一堂。這次大家心裡已隱隱有了預感,噩耗便如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彼此都棲棲遑遑,一面做著最壞的打算,一面又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心理:前兩次都挺過來了,這次照說也能逢凶化吉。只有無盡的等待,而這等待,卻比任何既定的事實都更讓人驚恐,因為你不知道這等待的盡頭究竟是什麼。凌晨時分,沈老先生再次被推進手術室。這一次再沒出來。‐‐接下來,人被線牽著似的,開始一步一步籌備葬禮。沈老太太最初哭得厥了過去,但沈老先生屍體火化那天,卻是平靜下來了,只說:&ldo;好歹感謝這天氣熱,又是在城裡。要像往年那樣,在靈堂裡停個三天三夜,連道別都不能來個利索的,才是折磨。&rdo;三個兒子,最大的已花甲之年,均是老淚縱橫。沈老太太反過來安慰他們:&ldo;老頭子走了也好,這半年他過得也不慡利,下樓還要人抬,我看著都憋屈得慌。行啦,活了八十幾歲了,也算是喜事。&rdo;然而譚如意寸步不離地跟在沈老太太身旁,卻是知道若論悲慟,無人能及得上她。六十多年的夫妻,櫛風沐雨地走過來,約定了最好死在一塊兒,省得剩下的那人獨自傷心。然而世間哪能事事圓滿,能攜手一生,已是不易。按照沈老先生生前的意思,骨灰要送回老家安葬。安葬以後,所有的孝男孝女挨個磕頭上香。譚如意跪在沈自酌身旁,俯身磕頭之時,忽見沈自酌手指一顫,才發現有滾燙的香灰落在了他手背之上。譚如意也跟著雙手一抖,在香灰紙錢焚燒以後的濃烈氣息中垂眸閉眼,不敢妄自揣度沈自酌得有難受。之後送葬的隊伍便依次返回,只等送燈七日以後,再來砌墓立碑。這一生,便徹底蓋棺定論了。沈自酌沒上車,將譚如意拉住,說:&ldo;陪我走一走。&rdo;沿著墓地旁的一條小路,兩人往山坡上爬去。山風浩蕩,吹卷著頭頂的白雲,白駒過隙,瞬息浮生。路旁盡是野糙,等走到頂上,沾了一褲腿的蒼耳。糙木濃郁,有種苦寒的氣息,沈自酌忽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片廢墟,&ldo;那是沈家祖宅。&rdo;譚如意跟在他身後,踩著齊膝的荒糙,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那原本是一處大宅的位置,如今只剩些碎石瓦礫。倒有不知名的嫩黃色野花從瓦片地下冒了出來,迎風擺首,十足天真的模樣。原本老宅的格局,如今也已看不出,倒還有洗衣池存了下來,積蓄了陳年的雨水,裡面全是枯枝敗葉。譚如意並不是第一回面對死亡,幼時鄰居的爺爺去世之時,她已經記事了。但畢竟年代久遠,哪裡像此刻這般迫近。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便已是生死倒懸。而這樣一天,對於世界上的其他人而言,仍是普通的一天。有小職員升職加薪,有男孩紅了臉同心愛的女孩告白,有孩子放學回來,在路口買了一支常吃的雪糕……生死原本是這樣重大的事,可在芸芸眾生之間,又彷彿如此渺小。沈自酌身影蕭索,靜望著那生了青苔的洗衣池,&ldo;再過幾天,就能帶爺爺回來摘橙子。&rdo;聲音很輕,一說出口便似要被這山風吹散了一般。譚如意心口針刺似得一痛,眼淚亟亟欲落。她往前一步,從身後將沈自酌緊緊抱住。十分用力,似想要給他幾分瘠薄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