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既定下了主意,連日來動盪的心情亦稍覺平復,不由加快腳步,徑直往回走。出門時引玉的言語神態甚是不妥,他此時方擔起心來。不多時回到客棧,房中一片杯盤狼藉,引玉卻不在,他呆了一下,以為引玉也出去了,便叫小二來收了桌上的東西,自己則坐在房中等待。這一等卻是好長的時間,他不知不覺意識模糊,就著靠在床畔的姿勢睡去。半夜裡醒來,房裡空蕩蕩的,引玉猶未歸來,他心中隱覺蹊蹺,再無睡意,下樓到中庭緩步走動,突然左邊房間傳來壓抑的呻吟聲,在靜夜中聽來忒是驚人,他臉上發燙,已經知道那是何種事情,頗覺自己有些無禮,就象偷窺了他人歡愛的場面般。正待離開,一聲語調稍高的嬌吟恰在此時鑽入耳中,他臉色一凜,凝神細聽,竟象是引玉在動情時發出的聲音。他悄悄走到那間房門口,將耳朵緊附在門上再仔細聽得真切,只望自己是誤會了,一顆心卻越來越向下沉,房裡的兩個聲音之中,有一個明明白白,便是引玉。以他的耳力和對引玉的熟悉,又怎會聽錯?他兩腿打顫,便似站不住了,兩隻手也不停的發起抖來,卻還是懷著一線希望,用力的推開那扇門。門內的景象令他腦中一片昏暈——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壓在一副雪白纖長的身體上,肆意衝撞,發出粗重的喘息,他身下的人雖緊閉雙眼,卻因劇烈的衝擊吟哦出聲,臉上滿是紅暈,長髮散亂飄拂,頭部也微微後仰,那張臉看得再清楚不過,不是引玉又是誰?夜飛腳下一虛,往後退了兩步,身子靠在門板上發出聲響,兩人都已驚覺,看向這邊。那男子見是一個年紀輕輕、朗眉俊目的小夥子,心中一寬,竟淫笑道:“你可是耐不住了,也想來一次?”引玉聽得這話中對夜飛的淫褻之意,一抬手就結果了他,可憐那男子只道飛來豔福,卻是無命消受,半聲慘叫之後人生便到了頭,口中不斷湧出鮮血,雙目睜得老大,直盯著剛才正與他歡好的美人,兀自不敢相信,卻再也沒有機會後悔。夜飛眼見此慘象,喉頭作翻,幾乎當場嘔了出來,口唇嚅動,一直沒說的那句話終於脫口而出:“我再也不想見你了!”轉身便待離去。引玉身形一閃,擋在他身前,赤裸裸的身上到處是青紫痕跡,甚至還有牙印,夜飛又是一陣噁心,伸手欲推,卻聽見引玉陰惻惻的道:“你是要死還是要活?”夜飛看向他雙目,但見兇光流轉,隱隱有瘋狂之色,已狀若鬼魅,本該害怕,卻不知怎的反覺輕鬆,兩眼直視引玉,一字字道:“你既喜歡殺人,乾脆把我也殺了,落得乾淨。”隨即閉上眼,只等他一掌落下。心中瞬時間閃過這些天來的種種片斷,竟似已無喜無悲、無樂無苦,只剩下初次見到那個衣飾華麗的少年時,眼前突然一亮,便不知不覺跟著他的景象。原來從那一眼開始,就已經喜歡了嗎?只是他不會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了吧。為什麼此刻還要想起這些呢?真是……可笑,就如他糊里糊塗的人生,到死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幾年,到底是誰家的孩子,也許只有師傅會為他傷心……還有眼前這個即將結束他生命的人,他會嗎?不會嗎?但對於一個死人,這又有什麼要緊?……不想了,他已經太累……等了又等,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那致命的掌風卻始終沒有落在他身上,微睜開眼,只見一隻蒼白如玉,彷彿透明的手懸在他頭頂,手的主人面上正閃過無數表情,快得讓他分不清,變幻到最後,卻只剩全然的悲哀,那臉的顏色白得發青,滲出慘絕的悽麗,和著嘶啞的語聲:“罷了,你我二人,從今而後,永不相見!就當……就當從未認識過!”話音未落,已然吐出一口血來,他也不去擦拭,隻手輕揚,將床上帶血的長衫吸過來覆住身子,轉瞬間便消失了蹤影。餘下的夜飛孤身站在血跡斑斑的房內,目光呆滯,夜風從敞開的視窗中呼嘯而入,一切都只如一場短短的夢。應該慶幸逃過生死大劫的他,心裡卻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有了,就這麼呆站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兩腿僵直,才抬眼看向別的地方,視線一接觸床上醜陋的屍體便俯下身乾嘔。但因未曾進食,自然吐不出什麼,只是一再重複嘔吐的動作。好不容易吐完,他茫然動身,象個木偶般朝門口移動,一步步向前走。該到哪裡去,他不知道,他只想離開,走得遠遠的,無論到哪裡都無所謂。或者,他方才已經死了,夜飛這名字,是一個叫蘇引玉的人所取,而引玉已經沒有了,夜飛又在哪裡?從今而後,世上該是再沒“夜飛”這個人了,但這個活著的人是誰?他一邊走,一邊傻傻的想,越想就越不明白。街上的更夫看見這樣一個三更半夜遊蕩著,動作又僵硬的影子,還以為見了鬼,直嚇得魂不附體,遠遠逃開。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天色漸漸發亮,東方初升的第一道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