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方坐定,傲天便將其他人都遣走,對父親轉告了雲晨那日所說的話。嚴巨一聽“葉家的無愁”這幾個字,已“騰”的一聲從椅上站起,面色變換不定。傲天再難壓下心中疑竇,只想問個清楚,嚴巨卻是一言不發,過了好半天才“嘿嘿”冷笑,便待轉身而走。傲天心知父親不會告訴他真想,仍是續道:“父親這幾天要多加小心……雲晨他……已不是昔日的雲晨,武功之高,連我也一招落敗……”嚴巨吃了一驚:“你說那個妖孽?要來找我的是他?”“雲晨他只是一時誤入歧途,到時若是不敵,還請父親千萬手下留情,別傷了他……”嚴巨只覺怒氣直衝腦門,竟一掌震在門上,門框不住晃動,木屑紛紛而下:“住口!沒想到你今時今日,還護著那個妖孽!……你……你此番急趕而來,原來是為他求情,混賬!”語罷又是一腳,將身邊竹椅踢飛,拂袖而去。傲天呆站在空空的廳中,茫然看著父親狂怒未息的背影,緩緩頹坐於地。接下來數日,傲天只守在家中,哪兒也不去,縱然父親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每日裡除了默默站在父親身邊,便是一個人看著遠方冥想,如此一天天極慢的過去,終於到了五月初六。這天一早,天色還未亮時,傲天已經起身站在父親門外,其實此前一整夜他都未曾閤眼。時至今日,昨日種種反而記得更加清楚,他不可抑制的回想當初。六年前的雲晨,他雲晨取刀在手,正欲上前斬下嚴巨頭顱,卻聽得傲天在身後大叫一聲:“雲晨!”他緩緩回頭,傲天腰間軟劍已執在手中——鬆開目光的鉗制之後自可行動如常,雲晨淡淡一笑:“你果然要出手,我那日說得不錯。”傲天只是看著他,輕輕搖頭:“我怎會對你出手?……你有今日,是我所害,我這便向你謝罪……只求你別殺我父親。”雲晨道:“你不用惺惺作態……”正說至此處,傲天手中之劍已向自己頸間橫抹!嚴巨瘋狂大吼,飛身相救,卻有人在他之前奪下了軟劍,此人情急之下連有刀在手都忘得一乾二淨,竟赤手將那柄鋒利無比的劍抓住,手心鮮血流淌,面上還帶著茫然無措的神色,兩眼直勾勾看著傲天,身體微微抖動,這人可不正是方才與他惡鬥的雲晨?嚴巨突然心念一變,欲救愛子的掌力中途轉向,悉數擊在雲晨背後。雲晨此時全無防範,掌風襲體已自躲閃不及,背上登時如受重錘,口中“噗”的吐出大量血液,星星點點噴在傲天臉上。傲天連番遇變,呆在當場,眼見父親還要出手,扔了劍便把雲晨緊抱入懷,更轉身護在自己之後,背對父親,身子止不住劇烈顫抖:“你若要殺他,便先殺了我再說!”聲音暗啞難聽,哪裡還象往日的嚴傲天?嚴巨喝道:“傲天,放手!這妖孽留他不得!”傲天充耳不聞,只管手上用力將雲晨抱得更緊。下一刻,自己的雙臂卻被狠勁推開,雲晨身形搖晃,一邊喘息,一邊慘笑,手中斷情刀護在胸前:“我還是……上了你們父子的當!真是可笑……可笑……”隨著話語,一口鮮血又流了出來,臉色蒼白如鬼,兀自強壓下內傷,轉身而馳。眼看雲晨逃逸,嚴巨伸指封住左腿穴道,拾起地上之劍便跟著追去,雖腿不靈便,但以劍支撐也是速度飛快。傲天不及思慮,只得跟在父親之後,三人身形此起彼伏,一路追逐。雲晨受傷頗重,腦際昏沉,黑暗之中不辨方向,不止不覺竟跑到海邊,努力睜眼一看,前方路途已盡,懸崖之下便是波濤滾滾的大海,不得不停住腳步,慢慢回過頭來。此時嚴巨已然追至,見雲晨立身峭壁之上,不由狂笑出聲:“你這妖孽,還不受死!”其實他腿上麻痺之感越來越重,只是要他放過雲晨是萬萬不能,拼著這條腿廢了,也要將雲晨立斃掌下以平他心頭之恨。不論為著滅掉傲天迷惑之心,還是斬除葉家餘孽,此人都非殺不可。海風呼嘯,雲晨滿身黑衫和極長的頭髮隨風亂舞,任嚴巨步步逼近,他一動也不動,直到嚴巨舉起手掌,他才微微冷笑:“你以為可以親手殺我?”隨即向後一躍,跳入狂濤奔湧的海中。傲天到來之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黯沉的天色襯著雲晨飄飛的姿勢,然後慢慢的一切消失。明明只是極短一瞬,卻比他整個一生都彷彿要長,他什麼也沒有想,就那麼跑了過去、不停的跑、毫不猶豫,跟隨雲晨消失的方向,直接往最深處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