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那樣熟悉,只一眼掃過去,就知這四個字底下藏著千言萬語都不一定能訴盡的情緒。有點潦糙的字跡透著煩亂,他幾能猜到她心煩意亂又迫著自己跟他報平安的模樣。於是便真的只是&ldo;報平安&rdo;了而已,多餘的閒聊半句都沒有一起帶來。但好在這字跡裡也並沒有什麼恐懼不安的意味透出來,底下那枚小印也蓋得穩穩的。他並不擔心這是旁人以她的名義蓋的‐‐她在這上面貫有些怪癖,每每蓋章,非要用力地把印泥蘸滿、再用力地按下,確保字跡部分是完美無缺的空白,而周圍又是滿滿的、尋不到空隙的紅。如若她現在落入險境,戚王雖能以她的名義寫信騙她,但也難將她這些小習慣知道得這麼清楚。姜懷的一顆心便既安又不安,邊是知道她一切太平,邊又迫切地想弄明白她到底遇到了什麼煩心事。還有,前陣子傳來的信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有沒有想返回弦國來。姜懷的心絃在這樣的思忖裡時不時的輕顫著。他愈發覺得,弄不清她的情狀他便總心裡不安穩。這種不安穩並沒有因為她離開得足夠久了而削減,他總是半分也不敢鬆勁地念著她,無事則無事,有一點風吹糙動他便恨不能立刻把她撈回面前來,仔仔細細地看一遍她是不是真的安好。&ldo;篤&rdo;的一聲,姜懷扣在案上的手指定住。&ldo;來人。&rdo;他喚了人來。兩名護衛應聲出現,抱拳靜等。姜懷緩緩舒出口氣:&ldo;讓十七士進朝麓吧。趕在戰事再起之前,朝麓城的守衛應也會鬆些。&rdo;朝麓城也在漫天飄雪中度過了冬至。好在雪片不大,即便循循地飄了一整日也沒怎麼積起來。到傍晚雪停時,地上只有極薄的一層,像是一張織得過薄的白布鋪在那裡,雖然沒有破漏,仍能依稀看出下面原本的顏色。阿追捧著陶杯灌了一大口燒得熱騰騰的果酒,抬頭時目光一觸外面的迴廊,臉上的笑意就沒了。戚王近幾天很有些奇怪,時常往她這裡走一趟。可又哪次都沒什麼要緊事,常是東一句西一句地耗上小半刻,最後以一句&ldo;我先走了&rdo;收場。因為被下藥的事,阿追自然對他防心很高,免不了擔心他這奇怪的舉動之下是不是又有什麼別的陰謀。但她仔細觀察了幾日都沒有半點收穫,眼下這防心底下就騰起了不耐,有些疲於應付,懊惱於他的陰謀怎麼來得這麼不痛快!她緊蹙著眉頭,目視著廊下的身影又近了些,慶幸今天卿塵在,她就不至於覺得那樣煩躁了。重重地呼了口氣,阿追踱著步子往裡走了走,在案邊一坐,陶杯放在案上:&ldo;還有沒有?再給我倒一杯來。&rdo;卿塵與她只隔了個案桌的折角,側眸笑覷覷她,卻並不幫她倒酒:&ldo;剛才可是一滿杯。喝得太猛,小心酒氣衝腦不舒服。&rdo;&ldo;要你管我?&rdo;阿追一瞟他,倒也作罷,便指指案桌那邊的果盤,&ldo;幫我拿個橘子。&rdo;卿塵的手剛落到橘子上,阿追便聽到身後雲琅雲瑟的聲音同時響起:&ldo;主上。&rdo;她不想理,托腮等著橘子。卿塵的手滯了滯,到底先收了回來,站起身一揖:&ldo;殿下。&rdo;嬴煥目光微凜,縱是第一次這樣碰個照面,心下也十分清楚他是誰。他並不多看卿塵,目光落在案前一動不動的背影上,深吸了口氣:&ldo;國巫。&rdo;&ldo;殿下下回來前,能不能著人提前知會一聲?總是不請自來,我煩得很。&rdo;她的聲音淡淡的,俄而淺打了個哈欠,&ldo;再說,這是眼下沒什麼別的事,可萬一我正睡著、又或正忙著,不方便見呢?&rdo;她悠悠的語調在嬴煥耳中一刺,目光恰掃過卿塵,頓覺這話聽起來意味深長。他霎然連面容也僵了,猶存不信:&ldo;國巫你……&rdo;阿追並未意識到他想到了什麼,有點不耐地自己伸手夠了個橘子過來。卿塵與戚王面對面的,倒將他神色中的意味看了個明白。於是阿追剛用指甲把橘子破了個口,橘子便驀地被奪了過去。卿塵已重新坐下,眼也不抬地剝起來:&ldo;我來。&rdo;話音一落,房中原本還可以有那麼一點希望粉飾住的太平,算是徹底被掃乾淨了!守在門口的雲琅雲瑟窒息地互望一眼,又一併看向坐在妝臺前正磨指甲的蘇鸞。蘇鸞也覺出不對,手裡的小矬已然放下,愕然地看向卿塵。三人俱被他的舉動驚住,一邊不解於這小倌怎麼敢明目張膽地幫著國巫一起給戚王臉色看,一邊忐忑地靜等著他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