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時他是傻到了什麼地步……明明是在長陽城裡那般受盡豔羨的人物,戰功顯赫,未及弱冠便已封侯。死時卻也只過了弱冠之年三載而已。他在病重時得知十分清楚地知道是身邊之人叛了國、叛了他,聽聞滿朝文武因他病重而掀起的軒然大波,不甘之餘,愧悔難言。原來還是想得太輕巧。原來早在他為將封侯之前,這隱患便已然埋下。他金戈鐵馬、盡享榮光的那幾年裡,這禍患一直伴在身邊,他還無知無覺,到最後都以為她是後來才起的異心。長久以來的認知被一朝擊潰。席臨川氣息不穩地緩了又緩,只覺連手中銀釵的淺淡光澤都能刺得心中不適。他猛一握拳,狠砸在案上,還是攔不住回憶如水般在眼前流過。上一世時……他唯一喜歡過的人就是紅衣,那&ldo;風流不羈&rdo;的名聲,或多或少也是因她而起‐‐宮中城中,皆知他這食邑過萬的君侯始終沒有娶妻,只待一房妾室極好。但也偏是她,禁不住赫契人的再三誘惑,當了他們的眼線。最後的那一戰,雖則兇險卻還是贏了,但凱旋而歸後……很多人悽慘死去。瘟疫纏身,再好的醫者也束手無策。一分分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不濟、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一點點地流逝掉,直至撥出最後一口氣。這些金戈鐵馬、保家衛國的將士們,沒有死在敵軍的利刃下,沒有血濺沙場,卻在歸國後死得如此不甘,就是因為敵軍先一步得知了軍隊正前往何處、先一步在紮營處的水源邊,埋了病死的牛羊。如此死去的人裡,也包括他。一夜輾轉難眠,不知不覺已到天明。盥洗後吃了早膳,隨意挑了柄弓,便往箭場去。箭場在府中最北邊,離他住的地方算不得近,在晨間清涼的秋風中散著步,心情倒是平復了些。途中有不少僕婢結伴而行,見他前來紛紛見禮避讓,顯都是往箭場的方向去的。因他的性子所致,府中規矩比長陽城中許多深宅都鬆些,碰上比試之類的熱鬧事,下人們想看個熱鬧他也懶得管,全當助個興。聿鄲先一步到了箭場,見他前來,雙手相疊,行了個漢人的揖禮,&ldo;侍中大人。&rdo;席臨川聽得稱呼,微微一凜:&ldo;看來聿鄲兄不是為私交來的。&rdo;他說著接過長弓,搭了箭瞄向箭靶,又續一句:&ldo;若有公事,該換個地方談。&rdo;聿鄲聽言輕笑,話語悠悠:&ldo;有時候公私難以分得那麼清楚。&rdo;&ldo;聿鄲兄有話直說。&rdo;席臨川放了箭,一箭中靶,又搭了下一支箭。他是有興趣聽一聽聿鄲會說什麼的,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也聽說有個赫契富商費盡周折想要拜會他。彼時也同是戰事將起,他一腔熱血全投在保家衛國上,便未答應見他。這一回,是因心知一切與上一世一樣,多了些閒心,好奇起這位巨賈為何想見他來。又是重活一世,有心活出些不一樣來,當聽聞此事時就點頭應了。&ldo;比如……&rdo;聿鄲略作沉吟,一頓,又說,&ldo;戰事算得公事,但戰火紛飛影響了在下的生意,就不算私事了麼?&rdo;席臨川沒有說話。&ldo;這樣的&lso;公事&rso;沒有人能逃開,何不先行制止?&rdo;聿鄲揮手讓旁人退下,走近兩步,又道,&ldo;大將軍是您的親舅舅。在下打聽了,大夏的皇帝陛下有意讓大人隨大將軍一戰‐‐大人想一想,早些年兩方交戰之時,因戰獲罪的將領少麼?一不小心便貶為庶人甚至斬首、一世英名盡毀,大人何必?&rdo;&ldo;啪。&rdo;席臨川又一箭放出,刺得遠處的靶子一響。他稍睇了聿鄲一眼,眼中蔑意不遠,口吻亦帶譏嘲,&ldo;閣下訊息靈通,只是找錯了人。於在下而言,若能換來家國永安,自己的命委實不算什麼。&rdo;&ldo;誰的命不是命呢?&rdo;聿鄲循循善誘地繼續說著,&ldo;便拿侍中大人您來說‐‐若此戰成名,而後一戰再戰,終有一日戰死沙場,這闔府家眷下人如何?&rdo;席臨川神色一滯。&ldo;幹什麼跟榮華富貴過不去?&rdo;聿鄲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笑道,&ldo;大將軍早年出身不濟,戰功顯赫方得今日榮耀‐‐但大人不同,您的舅舅是大將軍、您的姨母是當今皇后,您何必為旁人拼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