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千歲脈象穩定,安胎藥可請停服了。&rdo;請完脈的御醫把手從皇后蓋著黃緞子的手腕上移開,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話。皇后有孕剛剛三個月,開始略有些不適,吃了幾副安胎藥,如今已經沒什麼事,也讓御醫院裡揪到喉嚨口的心落回了肚子裡。后妃有孕是天下之喜,可是對御醫們來說,隨時可以轉化為掉頭之災。&ldo;淑妃現在情況如何?&rdo;御醫謹慎地回答:&ldo;回千歲,臣今日尚未給淑妃娘娘請脈。&rdo;先把前後擺正了,然後答到正文,&ldo;只以昨日脈象而言,尚算平和,比之前日略有起色。&rdo;方蘋微微蹙眉:&ldo;怎麼安胎數月,竟然仍無起色?&rdo;御醫們那都是套話,所謂略有起色,其實就是沒什麼變化。&ldo;回千歲,淑妃娘娘年幼,本不宜妊娠。臣等竭盡所能,也只能……&rdo;方蘋微抬眼眸:&ldo;如何?&rdo;御醫一橫心。有些事,藏著掖著到了最後可能還得出事,真要到了那時,腦袋多半不保,還不如早點說出來,讓上頭有個心理準備。皇后素以寬仁著稱,到時候說一句半句好話,或者皇上還不會怪罪得太狠。&ldo;回千歲,只有盡人事,聽天命。&rdo;方蘋默然,片刻,揮了揮手:&ldo;辛苦你們了,盡心罷。&rdo;御醫稍稍鬆了口氣,但想到馬上要去朱紋殿請脈,心裡又沉下來。年輕的皇帝每日早朝之後必在朱紋殿,御醫要當著他的面請脈,還要詳細講清當日脈象,只用&ldo;略有起色&rdo;來搪塞是不中用的。偏偏這位淑妃年紀幼小,妊娠初期還顯不出什麼,如今胎兒五個月了,便見得心虛氣短,累贅不堪,若說要將孩子懷到足月,怕是萬萬不能。現在御醫院裡眾人左思右想,也只有拖字一訣,只盼她能拖過七個月,到時即使早產,孩子多半也能救得活,那便是萬幸了。御醫一面苦惱一面往外走,一出寢殿門,就聽見偏殿隱隱傳來一陣歌聲:&ldo;君似松柏樹,妾如桃李花,一春多風雨……&rdo;後面的便分辨不清了。丹華殿裡本來就安靜得有些可怕,再加上這斷斷續續如泣如訴的歌聲,御醫雖知這是已廢的高貴妃又犯瘋病,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一恍神的工夫,眼角瞥見一個穿硃紅正服的官員從身邊過去了,百忙之中躬身行了個禮,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正服上用白鶴圖的,如今只有太子少傅周鳳城。周少傅每五日進宮一問安,如今已成了規矩,宮裡內外人等對外官如此頻繁出入宮帷也早見慣不驚,打起簾子讓他入內。侍女早放下了一道珠簾,兩人之間,一內一外,標誌著君臣之別。&ldo;王尚書今日奏請皇上,欲迎淑妃回府安胎,皇上已經駁回了。&rdo;王尚書就是王坊,自韓揚身死,王坊便重新回來出任兵部尚書。方蘋短促地笑了一聲:&ldo;淑妃已有五月身孕,此時確實不宜挪動了。&rdo;周鳳城默然。說得出口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真正的理由卻是說不出口的。&ldo;臣聽御醫說,淑妃娘娘身體不適?&rdo;&ldo;嗯……因此用不著驚馬,走錯一步,或者也就會胎兒不保了。&rdo;周鳳城皺皺眉:&ldo;千歲‐‐&rdo;方蘋言談舉止永遠從容溫和,很難想像她也會含著譏諷。方蘋淡淡地笑,眉宇間有一絲疲憊,只是隔著珠簾,周鳳城看不到:&ldo;我倒希望出宮安胎,離淑妃遠些,也省得皇上像防賊似的,白費些力氣。&rdo;周鳳城低聲道:&ldo;千歲本不該插手那件事的。其實皇上未必找不到人去做,千歲這樣,徒自毀了雙手清白……&rdo;方蘋在簾子後面高高抬起下巴:&ldo;周少傅此言差矣!苟利於國,雖萬死而不辭。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導,方蘋一日不敢忘。何況只是一介清白……&rdo;周鳳城微微低頭:&ldo;千歲說的是。&rdo;方蘋澀然一笑:&ldo;也沒有什麼對與不對。原本,也不過是各有所求罷了。&rdo;周鳳城再次默然,寢殿中死一般沉寂。半晌,周鳳城方道:&ldo;國公準備明日上書,奏請皇上出兵援救東平。&rdo;他所說的國公就是方英。方蘋微微抬眼:&ldo;東平?&rdo;周鳳城點頭:&ldo;北驍已經接連攻破東平幾處城池,皇上卻執意不肯出兵相援。&rdo;方蘋輕嘆:&ldo;東平與我南祁,唇亡而齒寒,皇上為何總想不通這道理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