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一晝夜從濟南到泰安,往來要走三四百里地,絕沒有當天去當天回的道理,所以霍相貞讓人收拾出了一處潔淨房屋,專供顧承喜休息,然而顧承喜精神煥發,並沒有要休息的意思。霍相貞這裡沒有電風扇與冰桶合作出的涼風給他吹,所以在烈日炎炎的下午,他和霍相貞並肩坐在一間有穿堂風的陰涼屋子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閒話。霍相貞換了一身薄薄的短褲短衫,閉著眼睛仰臥在一把大躺椅上,顧承喜說十句,他能答上一句,並不是那一句話非答不可,而是他不願意過分的慢待了顧承喜。如果把顧承喜當成一樁事來看,那麼此人堪稱是一樁好事,無論顧承喜意下如何,反正在程參議面前,是給他添了資本、壯了聲威;可如果把顧承喜當成一個人來看,那麼又著實是個混蛋透頂的傢伙,讓他一見便生殺意。而他儘管是一貫的對事不對人,可在顧承喜身上,&ldo;人&rdo;的成分實在是太佔分量了,讓他無法將其完全的忽略不計。所以他昏昏欲睡的出著汗,暫時不想往事,只念前途。顧承喜也長長的癱在了躺椅上,雖然也熱,但是不像霍相貞那麼熱,還有餘力談天說地。隔著一張矮矮的小方桌,他扭頭去看霍相貞的側影:&ldo;我說,那二十五萬,你是真心實意要給我?&rdo;霍相貞低聲答道:&ldo;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佔你的便宜。&rdo;顧承喜沉默了片刻,隨即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忽然&ldo;嗤&rdo;的一笑:&ldo;說心裡話,我倒是不怕你佔我便宜。&rdo;霍相貞感覺他是話裡有話,而且言外之意彷彿是偏於下流,故而一言不發,只當沒聽見。顧承喜欠身抄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碧螺春。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他胸臆間瞬時涼爽了一下子:&ldo;靜恆,醒醒,問你句話。&rdo;霍相貞依然閉著眼睛:&ldo;沒睡。&rdo;顧承喜放下茶杯,翻身正對了他:&ldo;你最恨我哪一樁罪過?是恨我帶兵跟你打仗,還是恨我除夕夜裡上你家‐‐反正那天我也是喝酒了,要是不喝酒的話,我不能那樣兒。&rdo;霍相貞聽到這裡,驟然睜開了眼睛,身上隨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彿是被隆冬的風吹過了。然後他笑了一下,笑是冷笑。勝者王侯敗者賊,想在世外桃源獨善其身,根本就是妄想,所以要抓住眼下的機會,哪怕顧承喜是毒蛇猛獸,自己也得制住了他。雪冰怎麼說的來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腦筋飛速的轉了幾個圈,霍相貞大睜著的眼睛又緩緩閉了:&ldo;合作就說合作的話。&rdo;顧承喜聽聞此言,立時又欠了身:&ldo;之前的仇恨,咱們一筆勾銷?&rdo;霍相貞扶著矮桌坐了起來,無情無緒的看了顧承喜一眼,隨即起身向外走去:&ldo;你歇著吧,我去睡覺。&rdo;顧承喜直勾勾的盯著他,一個腦袋隨著他轉‐‐真勾銷了?應該不能,天下沒有這麼輕巧的美事;不勾銷也不提了,從此一心只往前看?他好像也沒那麼大度;那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一筆仇,他究竟是記不記了?霍相貞回了自己的臥室。手扶膝蓋坐在床邊,他無端的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不怕別的,怕再失敗。顧承喜方才像是給他提了醒‐‐不只是提醒,簡直是恐嚇了他,雖然他知道顧承喜並沒有要恐嚇誰的意思。一身的熱汗全退了,他起身在地上來回走了幾圈,末了停在窗前,他一動不動,向外望了良久。安德烈走了進來,抬手輕輕一拍他的肩膀:&ldo;大‐‐&rdo;&ldo;帥&rdo;字沒能說出口,因為霍相貞像受了針刺一般,猛然回身面對了他。安德烈嚇了一跳,眨巴著藍眼睛張了嘴;而霍相貞看清了他的面孔,一顆提起了的心這才又落回了腔子裡。&ldo;混賬東西。&rdo;他開口罵道:&ldo;走路沒聲!&rdo;安德烈遞給他一條溼毛巾,訕訕的只是笑。而霍相貞一手接過毛巾擦了擦汗,一手抬起來,在他頭上胡嚕了一把。這小老毛子是個很結實的美人,除夕夜裡被顧承喜打出了滿頭的血,後來沒人特地管他,他也好了。霍相貞眼裡看著他,心裡又想起了那些無比寒冷的冬夜‐‐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這麼一個異國異種的小傢伙,煨灶貓似的依戀陪伴著他。又在安德烈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霍相貞的語氣變得柔軟了:&ldo;我這兒用不著你伺候,自己找個涼快地方待著去吧!想吃什麼,自己去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