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花廳的斷壁殘垣前,霍相貞不走了。不走了,再走下去,看到的也還是這種悽慘情景。霍府的火災上了報紙,一天之內,傳得全城皆知。顧承喜看到了報紙,留在北平的連毅也看到了報紙。拿著報紙進了屋子,他把報紙捲了個卷子,然後用它一抽李子明的後脖頸:&ldo;真壞!&rdo;李子明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低頭擺弄著一根雪茄。隔著一張古色古香的小方桌,坐著白摩尼。欠身從連毅手中奪過報紙卷子展開了,他瀏覽了上面的新聞,同時就聽連毅笑問自己:&ldo;兒子,你說這小子損不損?&rdo;白摩尼把報紙往後一扔,然後從香菸筒子裡抽出了一根香菸:&ldo;損唄!缺他媽八輩子德了,有娘養沒爹教的下作貨,你也不管管他!&rdo;李子明扭頭看了白摩尼:&ldo;你再說一遍?&rdo;白摩尼一手夾著香菸,一手去摸洋火盒,同時隔著桌子向他探了頭,從雪白的牙齒中向外擠字,擠得清清楚楚惡狠狠:&ldo;我說你有娘養沒爹教缺了八輩子德,這回聽懂了沒有?&rdo;連毅溜達到了李子明身邊,伸手一捂他的眼睛:&ldo;子明,別瞪他。你這麼大的人了,和他一般見識?&rdo;白摩尼撲哧一笑,順勢給自己點燃了香菸,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噴雲吐霧的罵連毅:&ldo;老不正經的,上樑不正下樑歪。&rdo;然後他往地上彈了彈菸灰:&ldo;哎,給我點兒錢,我要出去玩兒!&rdo;連毅用大拇指向後方的門簾子一指:&ldo;裡屋有錢,自己拿去!&rdo;白摩尼把半截香菸往菸灰缸裡一扔,又攥拳頭捶了捶自己的左腿:&ldo;一變天就腿疼,疼得我走不動。老不正經的,你過來揹我進屋!&rdo;連毅俯身把下巴抵上李子明的頭頂,又用手臂環了李子明的脖子:&ldo;我?我不能白勞動。&rdo;白摩尼笑道:&ldo;滾!你不揹我,讓子明揹我。子明肯定願意,我拿了錢就走,正好給他騰地方!子明,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想老不正經的都要想死了?&rdo;李子明掙開了連毅的束縛,一言不發的起身走過去,把白摩尼攔腰抱進了裡屋。不出片刻的工夫,白摩尼出了門。坐在汽車裡,他讓汽車伕把汽車開到了霍府。汽車不停,單是圍著霍府慢悠悠的兜圈子。他趴在車窗上,一眼不眨的望著霍府被火燒黑了的高大後牆。他想大哥和自己也許只有一牆之隔。一牆之隔,卻是這樣難以逾越。相見時難別亦難,別後再見,難上加難。 懷恨顧承喜感覺自己是從霍府之中逆風飛出去的。他沿著熟悉的道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最後成了跑,一溜小跑的出門上了汽車。想到霍相貞說自己&ldo;噁心&rdo;,他氣得一張面孔煞白,心在腔子裡也砰砰跳‐‐要是罵別的話,比如混賬東西王八蛋之流,他全能接受,並且可以滿不在乎,唯獨&ldo;噁心&rdo;二字他受不了。他覺得自己在霍相貞面前,赤誠透明得簡直就是個水晶玻璃人,一副心腸全擺在光天化日下了,一點藏掖也沒有。這樣的一個自己,再不討人愛,也不應該讓霍相貞厭煩到了&ldo;噁心&rdo;的程度。他一直認為自己在霍相貞面前是沒脾氣的,只要霍相貞高興,再下三濫的事情他也敢幹,他也幹得出來。可是今夜,方才,他真是生氣了。又生氣又傷心的,一片痴情全餵了狗。汽車上了路,他沒知覺,怔怔的望著前方,他的魂還留在霍府書房中捱罵。怎麼也說不清了,怎麼也道不明瞭,反正霍相貞就認定了他是個壞人,認定他揣著一副壞心。他越辯解越不對,越辯解越噁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低階,會噁心得讓霍相貞拍桌子瞪眼!顧承喜的汽車在午夜的大街上開成了流星趕月,一會兒的工夫便到了家。現在他的宅子是一處相當體面的大四合院,衛隊圍著院子晝夜巡邏。下了汽車進了大門,他在影壁前一拐彎,大踏步的穿過第二重垂花門,直接奔了亮著電燈的正房。小林熬著沒睡,睡眼朦朧的坐在堂屋裡東搖西晃。忽然見顧承喜進了門,他連忙起身露了笑模樣:&ldo;我的祖宗,可算把你盼回來了!&rdo;顧承喜一屁股坐上了沙發,壓得沙發彈簧&ldo;咯噔&rdo;一聲。小林見他勢頭不對,登時清醒了許多:&ldo;喲,承喜,你怎麼了?&rdo;顧承喜不看他,也不說話,就單是擰著兩道眉毛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