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貞在前方領著頭走,走出不遠,路邊漸漸出現了工事堡壘。山地的好處是易守難攻,只要糧草充足,滿可以讓他們再打一場持久戰。國民革命軍也的確是無計可施的停了腳步,近幾天雙方把仗打得有一搭沒一搭,甚至還有整日停火的時候。山路崎嶇,霍相貞一路走得東搖西晃。及至進了山中充當指揮部的一座破廟,他很明顯的打了個冷戰。安德烈給他搬了個小馬紮,終於出了聲:&ldo;大帥,坐。&rdo;霍相貞扶著膝蓋坐下了,周身一陣一陣的發著惡寒,腦子裡也嗡嗡的轟鳴。吭吭的又咳了兩聲,他從安德烈手中接過了水壺。仰頭喝了一口水,他把水壺遞還給了安德烈:&ldo;要熱的。&rdo;安德烈拿著水壺去找熱水。霍相貞的體格他最瞭解,先前是能把腦袋扎進新汲井水中祛暑的,如今卻是禁不住了一口涼水。安德烈燒了一小鍋開水,煮了一撮不乾不淨的磚茶。前腳把熱茶送進破廟,後腳午飯也熟了。霍相貞不開小灶,士兵吃什麼,他也吃什麼,只是苦了身邊嬌生慣養的副官們。副官們自力更生,在林子裡設套逮了野物,偷著燒烤了吃,不帶安德烈,因為老毛子飯量太大。於是安德烈在給霍相貞送了飯之後,自己便拿著個小鐵盆離開破廟,想要去分些菜湯喝。哪知未等走出多遠,他卻是被人叫住了。覓聲轉身一看,他很意外的看到了安如山,以及安如山身旁的馬從戎。目瞪口呆的舔了舔嘴唇,他帶著怯意喚道:&ldo;喵長……&rdo;除了當初把他招進衛士隊的安如山之外,喵長和大帥就是他的救世主。對於馬從戎,他始終是有一點感情。睜大眼睛仔細審視了對方,他見馬從戎穿著一身粗布褲褂,遠看正是個鄉人的打扮,手裡還拿著一頂又破又大的草帽。對著安德烈一點頭,馬從戎是一如既往的溫和:&ldo;爵爺,大帥在嗎?&rdo;安德烈茫茫然的點了頭,隨即又聽安如山對馬從戎輕聲說道:&ldo;你在外頭等一會兒,我進去通報一聲。&rdo;馬從戎笑道:&ldo;有勞安軍長了。&rdo;安如山一擺手,隨即大踏步的往破廟裡走。他只知道馬從戎是&ldo;大難臨頭獨自飛&rdo;,不知道馬從戎飛成大鵬展翅,臨行還颳了霍府一層地皮。對於馬從戎,他一貫是看不起的,認為這傢伙就是個弄臣,但是弄臣肯冒險穿過兩軍防線來看大帥,這份情意倒也很夠分量。眼看安如山在道路盡頭拐了彎,安德烈轉向馬從戎,忽然鼓足勇氣開了口:&ldo;大帥病了。&rdo;這四個字被他說得走腔變調,以至於馬從戎反問道:&ldo;什麼?&rdo;安德烈捋順了自己的舌頭,極力要平心靜氣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ldo;大帥,病了。&rdo;馬從戎臉色一變,正要細問。然而前方轉出了安如山,安如山一邊向他走,一邊無言的連連招手。馬從戎會意,當即丟下安德烈,快步走向了前方。待到和安如山面對面了,安如山向後一指:&ldo;進去吧,大帥同意見你。&rdo;馬從戎沿著小路走,走了幾步之後一拐彎,看到了兩扇大開的廟門。門內黑洞洞的,沒有神像香火,只有背靠牆壁而坐的霍相貞。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停住了,馬從戎瞠目結舌的望著霍相貞,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六月時節,霍相貞還穿著裡一層外一層的軍裝上衣,沒係扣子,沒綁武裝帶,只胡亂的攏了前襟,一圈骯髒的襯衫下襬也全見了天日。面無表情的抬頭正視了馬從戎,他的頭髮被剃成極短,東一撮西一撮的亂翹,面孔也瘦出了清晰的輪廓,顯得眼窩很深,鼻樑很高,幾乎也有了一點老毛子相。馬從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總之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蹲在了霍相貞面前。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有一次受了寒,霍相貞夜裡偷偷的過來探自己的鼻息,怕自己死了;當時覺得那舉止很可笑,然而現在他的手動了動,恨不能也去試試霍相貞的呼吸。活的大爺,又見著了!正當此時,霍相貞神情漠然的問道:&ldo;你來幹什麼?&rdo;馬從戎試探著伸手扶了他的小腿:&ldo;我……我想大爺了。&rdo;霍相貞笑了一下,眼睛是冷森森的黑。把手中一個咬了一口的雜合面饅頭遞向馬從戎,他低聲開了口:&ldo;秘書長,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了這麼個饅頭,你要不要?你要的話,我還給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