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眼睛看了安如山:&ldo;死了?&rdo;安如山一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ldo;死了,死在戰場上了。&rdo;他抬手抓住了長袍兩側,聲音開始顫:&ldo;死了……人呢?&rdo;安如山似乎是忙著趕路,邁步又向前走:&ldo;埋了。&rdo;他急急的開始追:&ldo;埋了?這就埋了?你把他埋哪兒了?&rdo;安如山走得飛快,轉眼間前進出了老遠:&ldo;忘了。&rdo;他落在了後面,怎麼追也追不上。想著大爺就這麼沒了,無論好壞,往後都再也瞧不見了,他一下子流了滿臉眼淚。望著安如山一行人越來越模糊的背影,他拔腿就攆,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的拼命喊:&ldo;安如山!你他媽的給我回來!到底把人給我埋哪兒了?你給我個準地方啊!大爺英武了一世,現在沒了,你就隨便給他刨了個坑?你對得起他嗎?&rdo;他喊劈了嗓子,雙腳也亂了步伐。一個踉蹌摔了個大馬趴,他眼看著安如山是絕對追不上了,於是爬起身向後轉,又踏上了安如山的來路。怎麼就死了呢?怎麼能說死就死呢?他不奢求著能得到完完整整的大爺了,可是老天哪怕給他留個癱子傻子也行啊,怎麼一口氣都不給留?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馬從戎跑著跑著,忽然跑醒了。他是側身躺著的,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當真流了滿臉的淚,連枕頭都被打溼了一小塊。一個激靈坐起身,他問自己:&ldo;是不是真死了?&rdo;抓起枕巾擦了擦眼睛,他伸腿穿拖鞋下了床,同時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要是人真死了,必定會有訊息傳出來。忽然記起了霍相貞的所有好處,他想自己不能眼看著霍相貞死,趁著對方還是活的,他須得把這頭活驢弄回來!自從進了法租界,他沒有一天是真正舒心的。看來光是有錢還不成,還得有大爺,哪怕大爺是屬螃蟹的,一貫橫著來。邁步走向門口,他要打電話去聯絡他的舊部下。一腳跨過門檻,他手扶門框又遲疑了:&ldo;真去?&rdo;短暫的遲疑過後,他繼續向前走‐‐去吧,最好是能把他勸回來,勸回來之後往租界地一藏,革命軍拿他也沒轍。勸不回來,看他一眼也是好的。萬一他真死了,以後可就再也看不到了。馬從戎家中安裝了好幾部電話,每條線路都各有物件。端端正正的坐在電話前,他一手握起了話筒,同時感覺自己很瘋狂。他是從來不瘋狂的,偶爾感情用事一次,他幾乎有些怕。 燕山霍相貞坐在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雙臂向下垂了,橫握著一根指揮鞭。四面八方全是崇山峻嶺,延綿著無邊無際。他帶著他的兵,一路退進了燕山。上午剛得的訊息,開往秦皇島的三輛裝甲列車半路全被攔截了,三輛列車中的白俄士兵也全部被俘。先前一直吵著要往關外撤,其實他心裡明白,老帥的繼承人少帥,根本容不得直魯聯軍往東北湧‐‐幾萬人馬,如狼似虎,單是所需的糧餉就了不得,一旦再鬧了事,誰能彈壓?不出關就沒路走。霍相貞遠眺了蒼青起伏的山脈,長久的不發一言。何等天高地闊的一個大世界啊,然而竟無他的立足地。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他年紀輕,不想死,可是擺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作人傑,二是為鬼雄。天生命定的路,只能二選一。大太陽煌煌的照耀了他的頭臉,他昂首眯了眼睛,眯出兩道烏濃的睫毛。陽光太刺眼了,簡直要讓他流淚。臉滾燙的,淚卻冰涼。抬手飛快的一拭眼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從來不哭,不會哭了。胸腔裡總是活動著一點鬼似的癢意,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讓他狠狠的咳嗽一陣。拎著指揮鞭站起身,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腰間手槍的分量。先前他總像是力大無窮,單手開衝鋒槍都不在話下,可如今不知是怎麼了,居然會被一把手槍墜歪了身體。用一副骯髒的白手套堵了嘴,他強打精神的昂首挺胸了,輕輕咳嗽著邁了步。繞過大石頭往後走,他在一片林子後頭和幾名衛士會合。一口一口的嚥了唾沫,他極力想要把氣喘勻。混在衛士中的安德烈歪著腦袋,很認真的看了看他的臉。柔軟的嘴角動了一下,安德烈猶猶豫豫的沒說話‐‐中國話始終是沒學通,時常把話講得詞不達意。講閒話,他不怕詞不達意,可是談正經事,他因為格外的慎重,所以反倒羞於開口,寧願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