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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客廳內形勢逆轉,顧理元心情大好,姿態瀟灑的坐在他岳父岳母旁邊,開始討論晚上去哪家館子吃飯。顧理初逃到樓上自己的臥室裡,先是脫了西裝上衣,自自在在的抻了個懶腰,然後一歪身倒在床上,想要接著早上的懶覺睡下去,可是閉了眼睛,卻翻來覆去的不能入眠。後來他忽然坐起來,想起了今天一件尚未完成的功課。他跳下床,跑去開啟靠牆的大立櫃,然後探身進去,從掛在最裡面的一件大衣口袋中掏出本日曆來。找到今天的日期,他把那張紙頁折了個角。再翻翻前面被折過的紙頁,也有一小沓的厚度了。他蹲在地上,從八月二十五日那天開始數,一頁兩頁三頁的,一旦過了二十頁,就必定要亂套。他翻來覆去的數了幾遍,數了個亂糟糟,還不小心扯掉了一張。他那那張紙小心的疊起來夾進日曆中,生怕弄丟了。末了,他數的心煩意亂,終於決定放棄。起身鑽進立櫃中,他把日曆又塞回大衣口袋。又伸手摸了摸大衣的另一個口袋,相框的冰涼觸感讓他放了心。重新躺回床上,他用枕頭蓋了臉,先是嘆了口氣,隨即低聲自語道:&ldo;陸先生,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rdo;凌霄出現時,沈靜正在排隊打熱水。這城南看守所啟用一月有餘,各方面的管理業已走上正軌。每天的起居時間,也都有規定。通常都是早上七點起床,八點早飯,然後便各自回房,幾個人圍在一張破桌子旁,在看守所發下來的粗黃稿紙上寫交待材料。材料的性質介於回憶錄和悔過書之間,主要內容就是要列舉自己的罪行。眾人寫的都很小心,既要承認自己犯過錯,表示深切懺悔;又不能承認自己犯過大錯,免得授人以柄,到時一朝宣判,再捱了槍子兒。因為要一邊寫一邊忖度,統一發下來的鋼筆頭又質量低劣,寫著寫著就要漏墨水汙掉一整張紙,導致眾人這回憶錄兼悔過書的創作進度都非常之慢。幸而現在各方面的情形已經趨於緩和,官員們既不必再火燒火燎的熬審逼供;囚徒們也不必再要死要活的準備後事。所以對有些文化人來講,寫交待材料竟成了一樁打發時間的消遣。上午的時間,就全花在寫字上了。十二點鐘準時開午飯。至於下午兩點到四點間的這個兩個小時,則成了放風時間。看守所內的犯人太多,而所內只有一處大院,所以要按照監室號碼分成幾隊,輪流出來放風。如此算起來,每個人在一天內,也就只有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出來見見太陽。對於失去自由、久居監室的人來講,這半個小時就顯得彌足珍貴了,無論如何不能錯過。而每次放風的後十分鐘,眾人會在水房前排起隊伍,人人都拿著個大茶缸子,打回去的熱水就足夠晚上和翌日早飯前的飲用了。今日天氣非常之好,又晴又暖的,簡直不像深秋季節。凌霄脫了制服上衣,換了件自帶的薄綢褂子,身上涼快舒服了,他便口中叼著根菸卷,腋下夾著個簿子,步伐輕快的下樓進院,準備去找沈靜的麻煩‐‐沈靜寫的那玩意兒實在是太差了,不但錯別字連篇,而且語法上也全然不通,甚至還偶爾要把兩個字寫作一團。瞧著滿滿登登一大篇子,讀起來卻完全不知所云。戴局長那邊一直等著他這份交代材料呢,可是凌霄自己琢磨著,無論如何不能把簿子裡夾著的那幾張亂糟糟的稿紙送上去,否則戴局長一時看的眼忙心亂,很有可能先把自己臭罵一頓。走在滿院的陽光裡,他愜意的眯起眼睛,然後就在隊伍旁邊發現了沈靜。沈靜一手握了那大茶缸子的把兒,一手在茶缸沿兒上扶著,低了頭正慢慢的向樓內走去。眼看就要進樓了,他忽然毫無預兆的就向前撲了過去,只聽&ldo;嘡啷&rdo;一聲,茶缸子磕在水泥地上,裡面的熱水潑了一地。而沈靜卻並沒有呻吟叫痛,只以手撐地,費力的站了起來,然後從褲兜裡掏出手帕,一面擦著茶缸子的邊沿,一面轉身往隊伍裡走,看來是要重新排隊接熱水。這時凌霄就聽見旁邊有人感嘆:&ldo;小沈現在可憐嘍……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廢人了&rdo;然而隨即又有人接上話茬兒:&ldo;這個時候就誰也別可憐誰了。說起來銀行裡的錢都被凍結了,我都不曉得我老婆在家裡拿什麼養小孩呢!&rdo;凌霄聽了這二人的對話,又認出抱怨自己養不起小孩的那位乃是先前工業部的一位次長,便心有所感,但這感想,乃是帶著快意的成分,而並非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