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鐵嘴道:「太爺這一樁等你升了官再說,現下先好好的做分的差使。先生我是天生窮命,一天不說書急得慌。等哪天你做到穿紅袍子的份上,再指望你享福。」程適介面道:「到時候師傅哪天嘴急了想說書也罷算卦也好,我去請人,前廳裡站一百,正廳裡坐一百。前廳站的留著先生算卦,正廳的聽劉先生說書。」第二天中午吃了飯,顧況與程適在堂屋與宋諸葛和劉鐵嘴磕頭出門,背上包袱進皇城。驗牌入城門,看四周的高牆琉璃瓦,頗有些激動。從今日起,算吃朝廷飯的人了。明經末等的十名楷字被安頓在秘書監西南角的一處院落裡,三面廂房通連著迴廊,一人一間,離書庫不遠。通事大人說,這樣方便傳喚。程適與顧況兩個末等末名住在迴廊拐角最背陰的兩間屋子裡,屋子裡各有床帳衣箱桌椅,是吏部統一分發的被褥,顧況摸了一把被子,不厚。院子裡還有個廚房,僱了據說是典簿大人親戚的老倆口燒鍋做飯。老人家年紀大了,口味鈍,做出來的飯湯汁菜水都能拿去醃過冬的鹹菜,十個楷字吃了兩天,每人摟著一個茶盅過日子,在楷書閣裡竄來竄去,一時添水一時跑茅廁。楷書閣裡還有五個楷字,都是過了知天命年紀的花白鬍子,上司楷書郎施大人年紀最老,也是明經出身,在秘書監做過三十年,楷字十一年的楷書郎,脾氣甚好。幾個老人家看著年輕人心裡歡喜,含笑看來來回回找水的跑茅廁的只當個樂子。進朝廷第一件事情,就是熟悉各種規矩。熟悉規矩的第一項,便是將官階大小與官服的品色一一對應記牢,方便見什麼樣的人行什麼樣的禮。九品到七品的小官穿青,六品至四品的官員穿藍,三品以上的大員穿紅。同色裡顏色越深的官越高,超品的三公官服是紫紅。顧況與程適的這些學問源頭是顧況隔壁的席之錦,席之錦是山西人,家裡有親戚走過買賣,十五、六歲的時候跟親戚去了江南江北幾個地方,見的世面多,連說到朝廷的規矩都是一套一套的,顧況與程適雖然從小打不攏,但跟席之錦都很對脾氣,所謂一見如故,大家常在一起喝個小酒。喝第一頓的時候,顧況與程適將從九品下的楷字在朝廷裡是什麼地位曉得了個通透。用席之錦的話,是個人都比咱大。從九品的官服是淡青,帽子上連個帽翅都沒有。皇城裡帽子上沒翅的只有打雜的、做太監的跟官階在從九品下的三種。太監穿綠,從九品下穿淡青,一個帽稜是方的,一個帽稜是圓的。不過從九品下有個好處,其他品階段的走路上都要留神瞧著過來的人比自己高還是低,楷字沒這個顧忌,只要見到帽子上帶翅的一律拱手低頭閃到路邊,一定萬無一失。喝第二頓,席之錦告訴顧況跟程適還有另外兩個楷字,朝廷裡公認的幾個對頭。最大頭的,程太師和呂太傅是對頭。所以程太師的小兒子秘書令程大人與呂太傅的獨子撫遠大將軍呂先是對頭。右丞與左相大人是對頭;各省各部之間,中書和門下常不合,然後秘書監與翰林院是對頭。秘書監與翰林院都是掌文史的地方,兩方的職司多有重複,所以皇上尚未親政那會兒,有諫議大夫說秘書監的人員冗雜開支過大,提議廢秘書監留翰林院,這是秘書監與翰林院不合的開端。秘書監的品階雖然遠高於翰林院,但秘書令大人、少監大人、監丞大人是重臣子弟直入朝廷,從典簿到令史到知印到譯史到典書乃至楷書郎大人都是太學出身或提拔上來的老明經。翰林院的人仗著自己是進士,第一瞧不起明經,第二看不上太學出身,說秘書監的人大多是靠了爹孃老子的官袍帶子,其實連帶著將秘書令大人一起不放在眼裡。而且翰林院的現任掌院,還曾是呂太傅的門生。喝第三頓小酒的時候,席之錦單獨告訴顧況和程適,秘書監有一大忌諱,千萬不能隨便提起秘書令程大人的名諱表字。秘書令大人姓程,名文旺,字狀元。顧況每次喝酒的時候都一面在心裡暗自欽佩席之錦,一面仔細將他講的話牢記在肚裡。打從進了秘書監,他的氣勢就比程適弱了一頭--秘書令程大人是程小六他們大槐莊程將軍的兒子。顧況有一件事情沒敢讓程適知道。入名進楷字閣後的第二天,顧況被午飯的一碗菜湯醃住,下午多喝了兩杯茶水,不免去茅廁勤些。其中有一趟因為憋得厲害跑得快了些,山牆邊的茅廁只有用矮牆隔出的兩個坑,顧況疾走到茅廁前,瞧見其中一個坑邊已經站了人,只剩下一個坑位。這當兒一個高大魁偉的身影大步流星氣勢洶洶地走來,幾乎與顧況同時到廁所門邊,似乎那人還先了顧況半步,但顧況委實憋得緊,什麼也顧不得,胳膊一拐將那人拐得一慢,一頭扎進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