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眾口一矢,八十一個小道上裡數樂風觀的兩個最標緻。在兩個小道士裡再分個上下高低,女眷們的意見又不一致。正房長媳婦領頭的七、八個,說搖鈴的那個眉毛濃些身量高些的最好,內房二孫媳婦領頭的七、八個,說誦經的那個白淨些細緻些的最好。爭到晚上散場,眼睜睜看著兩個小道士領了賞錢歡歡喜喜地跟著師父回去。大孫媳婦便說:「趕了黃道吉日有閒暇,也去樂風觀裡打蘸做個功德。」託人喊管事過來打探,管事的卻回說:「樂風觀的小道士一半都是臨時找人頂的,那五個道觀裡數樂風觀最小,只一位出名的法師,小道士統共六、七個。大老爺讓帶十五個過來,其他的恐怕都是臨時找人頂數。人堆裡最中看的兩個,小人都認得。一個是樂風觀裡算卦的徒弟,還有一個是竄街說書的徒弟,常在街上見著。夫人們若要做功德,還需大觀才體面。」樂風觀裡算卦的徒弟是程小六,竄街說書的徒弟是顧小么。當年劉鐵嘴宋諸葛帶著程小六和顧小么連夜被趕出昌應府,第二天早上宋諸葛掏出銅錢竹筒卜了個孔明課。天意說南北西方皆不宜,唯東方最好。宋諸葛再就東方發個鬼谷課,天意又指示,東方黃為上。宋諸葛直著眼說:「黃為上,那就是京城了,天意,果然天意!京城。」程小六心想,宋先生真靈驗,確實是天意。到京城,就可以找著自己的爹孃兄長了。劉鐵嘴與宋諸葛都想回京城重振老生意,顧小么只要有飯吃哪裡都無所謂,天意人意兩廂情願,一行人就這麼到了京城。到京城後,劉鐵嘴與宋諸葛各租了兩間屋子,都在一個院子裡,各自安頓,顧小么跟著劉鐵嘴住,程小六跟著宋諸葛。劉鐵嘴和宋諸葛安頓下來立刻重操舊業,顧小么見他二人早出晚歸的很不明白:「劉先生,為啥還要去掙錢?咱不是有金條麼?」劉鐵嘴一把堵住他的嘴,喝道:「咄!莫亂講!那是保命的老本,不到關鍵時候用不得。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顧小么更不明白為什麼保命的老本用不得,不過他懂得聽劉先生的話,劉先生不讓說,他就再也不說,也再也不琢磨究竟劉先生跟宋先生把金條藏哪裡了。程小六初到京城的一個月,將京城上上下下的地皮仔細刮過,連皇城門都扒著往裡瞧過,各處都沒有找見他爹孃兄長。程小六很傷心,宋諸葛就拿兩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做成籤來哄他。程小六當然不可能理解王摩詰勝事空自知的禪意。宋諸葛只說天意曰莫強求,自有機緣在前頭,其他的不同他解釋。程小六再問,宋諸葛東拉西扯文縐縐一通,程小六聽的犯堵,將籤壓在枕頭底下睡了兩夜,心裡的疙瘩越來越大。終於到第四天,程小六天亮起身,去拍劉鐵嘴的屋門,顧小么睡得迷迷糊糊罵罵咧咧來開門,程小六一頭撞進去,直接摸到劉鐵嘴床邊,扯著一隻腳剛沾地的劉鐵嘴褲腳撲通跪下:「劉先生,你教我認字吧。」劉鐵嘴摸著鬍子道:「好。」但劉鐵嘴又說:「唸書可苦得緊,吃得住麼?」程小六拍著胸膛說:「當然。」從此後心裡犯堵的人換成了顧小么。求劉先生的人是程小六,下保證的也是程小六,為什麼唸書的時候要連他一起念?但是顧小么犯堵歸犯堵,學認字一點沒比程小六少下功夫。若是程小六認得的字他不認得,不是給蛤蟆村丟人麼?劉鐵嘴白天說書,晚上點燈教他兩人認字,還佈置習字功課讓在白天做。等鍋灶邊引火的練大字廢紙堆了幾摞,三字經百家姓滾瓜爛熟,又學了幾首唐詩。某一天,劉鐵嘴拿著兩本新書扔到顧小么和程小六面前,在中堂裡掛起一張畫像,讓他倆人對著畫像磕頭。顧小么道:「這是哪個神仙要磕頭?」劉鐵嘴道:「這位是聖人不是神仙,是天下讀書人的師傅。給聖人磕過頭就算入了他的門,從今後要學他的學問,也要守他的做人規矩。」程小六道:「那先生你有沒有給他磕過頭,他的規矩多不多?」程小六盤算,如果規矩多要不要考慮。劉鐵嘴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不過這位聖人的規矩是經世濟國的規矩,更是天下讀書人的規矩。」那麼,給他磕了頭就算讀書人了?顧小么跟程小六腦子裡念頭同時一轉,一起趴下磕頭。讀書人,這三個字有多榮耀,顧小么與程小六都知道。讀書人可以不用耕田種地,讀書人可以穿長衫,讀書人可以為官做宰。所以在幾年前,顧小么與程小六趴上學堂的窗戶,羨慕地看跟著先生背書的學生,因為他們能做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