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是弄玉。 那個男人是我為之傾盡所有生命和感情去愛著的弄玉。 我看著連綿不絕的霰雪從天上飄落,零零散散,彷彿永遠不會停止。弄玉家的花園裡只剩我一個人,安靜得如同世外桃源。一陣風吹來,穿透了我的單衣,刺傷了我的面板。衣袂在風中輕輕震顫著,我的身體僵硬得如同塑像。 那人的房間裡原本點亮的燭火此時已經熄滅了,可是屋內的火盆的亮光卻依然灼灼燃燒著。我想,那裡面一定很溫暖吧。 園內,不知什麼時候種上了一些梅花樹,幾枝紅梅越過牆圍,花枝招展,開得極是豔麗。瀟水延漫無沓浪,湘江盪漾永流長。霏雪飄零未自傷,絳梅落處皆斷腸。在這樣寧靜的時刻,我聽見了風聲,水聲,花開聲。 還有心碎的聲音。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如今看來,我是什麼都沒有了呢。 什麼都沒有了。 鰈離鶼背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弄玉。 秦印月也回到了零陵,還專程來給我報了平安。我一直待在零陵,一天無所事事地坐著,或是上街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果然還是高估自己了。說什麼只要留在弄玉身邊,就算他有妻室,就算他是利用我的,我也無所謂……可真正當這些變成事實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承受。我該離開他了。沒有人逼我,可在聽到這樣無盡羞辱自己的話之後,我已沒有顏面再待在他的身邊了。 我恨他的無情,恨他把我當作工具甚至玩具,恨他不把我放在心裡,恨他一心一意只想著自己的前程。 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太傻,恨自己的痴念,恨自己沒有辦法置他於不顧。我決定再見他一面。然後我一定會把他從我的心中,連根拔起。 大雪連綿飄絮了接近半個月,雪未停,而人去樓空。 燕舞天天站在住宅門口張望著,我知道她等的人也是我要等的。只是那人回來以後,她可以歡喜地撲到他的懷中向他撒嬌,而我,卻只能靜靜地站在後面,拼命壓抑住自己洶湧而出的感情,看著他們的團聚。 而我,每天都會潛入弄玉的住宅,卻未見他回來。他就像是莫名消失了一般。我不急著走,我甚至期望他不要回來。因為他回來的時候,也就是我離開他的時候。 我在零陵遇到了老張。他說他是專程來看我的。他帶我去城裡的茶樓裡品茶,在看見他和別人打招呼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四海為家的俠客。這時我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是越發強烈了。 雖然老張長得並不英俊,可是我覺得他越看越好看,或許一個人的氣質就是這樣來的吧。我曾暗暗想著,除了弄玉以外,他是我最崇拜的人。可是轉念一想,弄玉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去崇拜的?他的武功?他的人品?還是他的道德?可每次反覆思考這個問題以後,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傻笑一下。老張告訴我,他的親人都在他很小的時候被人殺了,僅剩的一個也是下落不明,他活了二十來歲依舊沒有成親,不是因為他沒有心上人,而是因為他害怕再失去。他以前就做了許多讓自己後悔的事,所以他要重新開始人生,行俠仗義,為別人的幸福而感到幸福,這樣的生活讓他感到無比充實。在聽了他的話以後,我才明白,原來這世界上孤單的人很多,要適應孤單,只有自己調整自己。和老張促膝長談了一宿,我告訴他,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有兩個兄弟,一個是他,一個是秦印月。 老張聽了我的話,搖搖頭,剩下的只是嘆氣。 元旦過後,整個零陵都被醞釀在新年歡天喜地的氣氛中,就快要到春節了。街上時時都會傳來劈里啪啦的鞭炮聲,迴盪在寬敞的大街小巷,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這樣的景象我已經有多少年沒看到了?我已記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上一次看見別人放鞭炮的時候,爹和娘在我的身邊,兩隻大手牽著我的小手,我們一起在這樣喧囂熱鬧的街上悠閒地漫步。 大雪依然在下著,卻不能熄滅漫城的煙火。 那些火光在白晝中閃爍著白皚皚的光,綺麗,卻刺眼。 我穿著那件洗了又洗穿了又穿已變得有些破舊的單衣,努力移動著已經凍得僵硬的腳,穿越過了一條條街道,一棟棟紅樓。與我擦肩而過的,是瀰漫的瓊樓和蹉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