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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將段嶺帶到飯堂前,學童們已吃得差不多了,一桌狼藉,僕役給段嶺打了飯菜,段嶺吃得乾乾淨淨,將碗筷放下,木碗與筷盒上都刻著名姓,自有人來收洗,段嶺便獨自回到房內睡下。不知何處有人吹起了笛子。笛聲飄來,若即若離,斷斷續續,猶如汝南城中黃昏裡的一曲離歌,一切猶如一場夢。北上的月餘時間裡,段嶺本以為自己已將段家之事忘了,有郎俊俠在身旁,便是他新生活開始的佐證。然而一旦沉寂下來,昏暗的房內,窗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躺著,段嶺便不敢入睡‐‐生怕再醒來時,又回到那陰暗的柴房裡,遍體鱗傷,惶恐不安,房中似乎有個夢魘,在等他入睡,一旦他失去了知覺,便將把他拽回到千里之外的汝南。所幸那笛曲悠揚雋永,在他的夢裡構織出無數桃花紛飛的畫面,一直陪伴著他入眠。郎俊俠站在屋簷下,斗篷上鋪滿了積雪。他沉默良久,從懷中掏出一封未曾交出的信,眉頭深鎖。小婉:見信如面,送信之人是我所派,持有當年你未收下的信物,一併為證。南陳有人叛我,局勢緊急,為免你被朝中派出刺客挾持,請你隨信使遷來北方,正月初三前,我會趕到上京,與你相見。鴻子時,正月初四,李漸鴻沒有來。郎俊俠回到瓊花院中,收拾東西,換了一身夜行服,將斗篷罩在外面。&ldo;又要去哪裡?&rdo;丁芝出現在門外。&ldo;辦事。&rdo;郎俊俠漫不經心答道。&ldo;已替你託好了人。&rdo;丁芝說:&ldo;巡司使的弟弟會照看著他。&rdo;&ldo;替我買間宅子,不必打掃。&rdo;郎俊俠掏出一張銀票,壓在鎮紙下頭。&ldo;什麼時候回來?&rdo;丁芝問。郎俊俠答道:&ldo;十五。&rdo;丁芝走進房中,沉默良久,而後開口道:&ldo;你帶著的那孩子,究竟是什麼來頭?&rdo;郎俊俠一身黑色勁裝,斗篷擋住了眉眼,身材筆直修長,站在門口,罩上面罩,雙目清澈明亮,注視丁芝。他握著劍的拇指輕輕前推,劍刃閃爍著寒光。&ldo;南方傳來的訊息,陳國皇帝削了李漸鴻兵權。&rdo;丁芝說:&ldo;武獨帶著十八名影隊的刺客連夜北上,想必是去追蹤李漸鴻的下落了,我想你既不跟著李漸鴻,竟一路上保護這麼個孩子……&rdo;郎俊俠緩慢地抬起左手,丁芝便收住了話。&ldo;這事還有誰知道?&rdo;郎俊俠從面罩下發出聲音,連劍帶鞘按在丁芝的脖頸上,鋒銳劍刃正抵著丁芝咽喉。&ldo;只有我知道。&rdo;丁芝眉頭輕輕一揚,抬起頭,注視郎俊俠:&ldo;你現在若動手,便可永遠保住這個秘密。&rdo;郎俊俠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而後手中劍並未再出一分,撤手,從丁芝身旁過去,側頭看了她一眼。&ldo;當心武獨。&rdo;丁芝低聲說。郎俊俠再不回話,到得後院,翻身上馬,斗篷飛揚,疾馳而去。段嶺再睜眼時,已是天明,鐘聲&ldo;噹噹噹&rdo;敲響,一聲比一聲急促,外頭有僕役站著說:&ldo;段少爺,晨讀到,請。&rdo;段嶺既未做噩夢也不曾在汝南醒來,已將昨夜愁緒拋到了腦後,想起郎俊俠的叮囑,匆匆忙忙起身洗漱,加入孩童們的晨讀課中。&ldo;天地玄黃,宇宙洪荒……&rdo;&ldo;金生麗水,玉出昆岡……&rdo;&ldo;治本於農,務茲稼穡……&rdo;段嶺坐到最後一個位置上,跟著孩童們搖頭晃腦,努力跟上口型,卻懵懵懂懂,對自己所朗誦的內容一無所知,幸而從前在私塾外偷聽過,又覺朗朗上口,不出片刻,逐一想起,便漸漸跟上了節奏。晨讀畢,先生又發下圖文並茂的黃紙,開始識字,段嶺入學入得晚,面前是厚厚的一摞,認起字來極其吃力,認了一小半,不禁走了神,心想昨日與自己打架的那少年不知在何處。名堂乃是遼國南征後投誠的漢人所建。分蒙館、墨房與書文閣三處,剛入學的小孩先進蒙館識字,認得全了,考校過了,便可晉級到墨房讀深一點的經文,書文館則教授遼文與漢文、西羌文,做文章,習練六藝。待得書文堂亦無可學時,便當離開名堂,進南樞密院下設的辟雍館讀五經,應考舉仕了。名堂內學生進度參差不齊,昨日見到的少年在墨房內讀書,段嶺唯獨在午飯時見到了昨日那少年。少年一腳踩在條凳上,身周無人敢坐,捧著個鐵碗吃飯,瞪著段嶺。另一名漢人少年坐過來,朝段嶺說,&ldo;你叫段嶺,是不是?&rdo;段嶺不無警惕地打量那漢族少年,對方比自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