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這樣說,臉上卻沒有懼色,笑盈盈的,似乎這件事很有趣味。宣懷風問:「你那位客人,是哪個部的?」梨花嘻地一笑,用手指按在自己唇上:「您不是說不追究嗎?怎麼說話不作數?我要說出來,他少則挨一頓罵,多則說不定連公職也沒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宣懷風問:「部員在公署裡叫姑娘,難道這樣的事常有嗎?」梨花說:「有一句老話,叫天下老鴰一般黑。您就沒聽過?」宣懷風聽她這樣說,知道這種事是常有的了。心下一嘆。不管上面怎麼三申五令,下面陽奉陰違,也夠嗆的。梨花看他不吭聲,偷偷打量他神色,心裡驀地有些發虛,想了一會,一隻玉手輕按在他臂膀上,柔聲道:「您別生氣,現在哪個當官的不這般呢?說是民國,我看啊,和從前皇帝老子在的時候差不多幾分,就算原本是好人,只要當了官,手裡握了權,眼睛裡見了錢,就都成了色心壞腸。世道如此,您何必和世道生這划不來的悶氣?」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動,似乎想起什麼來,說「對了,我和您說另一件事吧,這事倒和您有點干係。」她停了一停,神色忽然一動,似乎想起什麼來,說「對了,我和您說另一件事吧,這事倒和您有點干係。」宣懷風問:「什麼事?」梨花問:「上次您和白總長來舒燕閣,有個唱粵調子的女孩子,叫小飛燕的。您還記得她嗎?」宣懷風立即想起來,說:「怎麼不記得?她和我還是老鄉呢,她怎麼了嗎?」梨花便先嘆了一口氣:「依我看,她要是那一日隨了您去,就算當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是有福的。可嘆您這高風亮節,執意不肯要,她乾爹王老闆恰好有點事要求人,轉手就把她送給了一個姓張的團長。」「竟有這樣的事?」宣懷風吃了一驚:「糟了,這豈不是我害了她?那團長對她很不好嗎?」梨花說:「唉,一個只會帶兵的大老粗,得到一個十幾歲的漂亮女孩子,哪會不喜歡?那團長開始待她倒是不錯的。可他的家眷是常年隨著他的,現就在城裡,這樣一來,事情就糟糕了。團長不待見她還好,一顯出喜歡她,團長的正房太太自然不高興。」宣懷風問:「那個團長管不住他太太嗎?」梨花一哂:「人家是原配老婆,正經在家鄉明媒正娶的,伺候了公婆好些年,和丈夫一同熬了苦日子過來,又生了兩個兒子,這麼多的功勳在那擺著,哪一點不比小飛燕這種半路進門的高上幾籌去。團長雖然是粗漢,對上他這糟糠之妻,卻是束手無策。一來,他對小飛燕也過了新鮮,在外面又常有更新鮮的野味,二來,家裡太太為了小飛燕的事,一連吵了幾場,於是他一心煩,索性就把小飛燕交給太太管,自己丟開了手,只管在外頭快活。因此,太太更把氣撒在小飛燕身上,名分上是個妾,實際上只把她當三四等的丫頭使喚,要罵就罵,要打就打,常只為了一件小事,要她在大日頭底下罰跪,吃的也是有一頓沒一頓。」 宣懷風聽了,難免內疚懊悔,不禁又問:「不過別人家的事,你怎麼就知道了?」梨花說:「我本來並不知道。就是前幾日,有個小姑娘被人送到閣裡了,哭哭啼啼地告求,我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她。也是我多事,走過去問了問,她就一邊哭,一邊把這些事告訴了我。原來那團長太太還是容不下她,說她偷了錢,要把她賣到舒燕閣。她這樣年輕漂亮,又學過彈唱,閣裡的媽媽倒是挺想收下的。可還沒付錢,團長家的人又回來了,說要把她接回去。大概是想著把個小妾賣了進窯子,名聲不好吧,臨時改了主意。唉,要是我,倒甯願賣進來算了,起碼有吃有穿,誰不是人生父母養?我瞧她瘦得小胳膊上那麼一丁點的骨頭,真是怪可憐的。宣副官,您是有權有勢的人,能不能幫一幫她呢?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滿懷期待地看著宣懷風。不消她說,宣懷風也起了義憤之心。但事情卻不能無頭無腦地去做。他沉吟一會,皺著眉說:「如果是可以用錢贖她出來,那不在話下,要多少錢,我只管去籌。不過,她現在是人家的妾,就算我們肯花錢,人家也未必肯讓我們贖她。想把事情辦乾淨,先要過了她丈夫那關才行。你有沒有問小飛燕,那位團長全名叫什麼?帶的是哪裡的兵?在哪裡辦公?」梨花笑道:「我們就見那麼一下子的面,哪能問這麼多。不過她有和我說,團長和她是一處家鄉的,還常誇她唱粵曲唱得好呢。所以我想,那團長多半也是廣東那頭的人。對了,最近城裡廣東來的軍大爺特別多,別的地方不算,光我們舒燕閣就幾乎晚晚都有說著廣東腔的客人,穿著軍裝,領著護兵,凶神惡煞的。不過,出手很大方呢。不知道小飛燕的那個張團長,是不是也是那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