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端了一碗溫熱的碎肉粥過來,喂宣懷風吃了。見宣懷風又沉沉睡了,他才出了病房,和宋壬說:「宣副官吃了東西睡了,他這樣子,大概該要睡上三四個鐘頭,你在外面帶人守著,裡面叫上兩個護士照應一下。我須去料理一下公務,三個鐘頭左右就回來。」他昨日才在京華樓鬧了一場,一整個爛攤子在那,不料理還真的不行。種種通緝追捕落網者,防範惡徒反撲,查抄周火的煙土館,追查貨源,都是待辦的要事。警察廳的周廳長受了他的挾制,不知到底聽不聽話,有沒有在暗中搗鬼。這是一個隱患,也要警惕小心。因此,雖然很想寸步不離宣懷風,也沒有辦法,白雪嵐便帶著孫副官,親自回海關總署一趟,做他的佈置去了。林奇駿今日出奇地煩悶。一早起來,原是滿門心思地想著去醫院看宣懷風,可是一回想昨日白雪嵐的嘴臉,又彷彿衣服裡彆著幾根刺似的,渾身的不自在。要是不去醫院吧,一來坐在家裡,更為煩悶,二來,洋行也沒有什麼大事要辦。躊躇了一遭,混了一個上午的時光,想起白雲飛來,就吩咐司機備好汽車,去找白雲飛。上次和白雲飛,算是不歡而散的,平日都總是帶著禮物去,今天更不能空手,他又叫司機開去洋行,挑了一匹日本綢,並一個放小玩意的玳瑁匣子,帶去討白雲飛的歡喜。到了白宅,屋子裡卻只有白雲飛的舅舅一人在。白正平見林奇駿又帶了東西來,當然很高興的,忙把林奇駿讓到裡面來坐。林奇駿問:「不是說他病了嗎?怎麼又出了門?」白正平諂笑道:「就是,沒什麼大病,卻連正經戲也不唱了,還說要一連歇上四五天。你說,要歇就歇吧,卻又不好好歇,整天不見人影。昨兒後晌他還出門了呢,說去見一個什麼年家的太太,那戶人家有給一點月銀,請他教戲。」林奇駿不由上了心,問:「是不是一位海關裡做事的年處長家?」白正平說:「他的事,我哪敢多問?多問兩句,他就以為我要伸手掏他的銀子。」一邊說,一邊把手舉在臉上,哼哼唧唧地醒了醒鼻子。林奇駿看著他瘦得兩肩高聳,雙腮浮腫,帶著一層鴉片煙黝,暗暗皺眉,心忖,白雲飛那樣的人,他舅舅也該是大家子出身,怎麼就墮落邋遢到這種地步?聽說最近又抽上了別的玩意,似乎更費錢。也可憐白雲飛,和這些人做了親戚,每月所得都被剝得不剩一點。白正平還說要煮水倒茶,林奇駿心裡很瞧白正平不上,便搖頭說:「不用,我也不口渴。你忙你的事去吧,我在這裡坐著等他。」白正平正犯著癮,打個哈欠,笑道:「那就不好意思,勞您在這等著了。這屋子裡亂糟糟的,也沒人收拾一下,您帶來的這些東西,我先幫他拿去放好吧。」拿起那匹日本綢和玳瑁匣子就出去了。林奇駿在小客廳裡等著,大概小半個鐘頭,才聽見外面大門被人推開。他起來,站在廳門前的臺階往外看,果然瞧見白雲飛從外面慢慢走進來。林奇駿笑道:「到哪裡去了?讓我好一場苦等。」白雲飛正匆匆往裡走,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倒有些驚訝,抬起頭來看了看,說:「你怎麼忽然過來了?」林奇駿說:「聽你這個意思,是不歡迎我了?」白雲飛溫和地一笑:「哪裡?我是說,要是你先告訴我一聲,我自然會早點回來,也不至於讓你等了。」他態度很是友善,大概已把上次的不和都遺忘了。這正是林奇駿極喜歡他的一個長處,尋常的戲子,只要略紅點的,便喜歡拿小事來鬧脾氣,非讓人買東買西哄上幾日才算,白雲飛卻是性子很好的,從不撕破了臉大吵大鬧,偶爾有點不滿意的事,過一兩天,也不用人賠罪,自自然然地就恢復了。 林奇駿見了白雲飛,心裡煩悶似乎去了兩分,不由多了一點溫柔。等白雲飛到了廳裡坐下,林奇駿反客為主,到白雲飛房裡走了一趟,把他常用的小銅壺裝了白開水送過來,說:「在你家裡,我找不到熱水壺呢,只有涼水,喝一點吧。」白雲飛道了一聲多謝,拿過來,對著嘴喝了一口,苦笑道:「你說起熱水壺,我原有兩個,是一個女戲迷特意送的。一個,我拿去給我妹妹使了,剩下一個,本來在我房裡的,只是前幾日又不翼而飛了。」林奇駿嘆道:「令舅家裡要錢,真至於此嗎?」白雲飛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真的急著用錢,他們現在抽的那個海洛因是極貴的,偏偏又比鴉片更容易上癮,斷個一天,好像要了人的命一樣。又也許他們本不到這個地步,只是恨我最近都沒有出去賺點錢回來,嘴上不好抱怨,就拿著我房裡的東西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