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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忽然一陣寂靜。呼吸到肺裡的空氣,凝固成石頭一般,壓得人胸膛裡沉甸甸的。宣懷風在這難受的沉默中,生出一絲懊悔。白雪嵐對他的看重,他是明白的,這男人專制是專制,卻從沒有不為他著想的地方。自己剛才那一句,恐怕是說得嚴重了。宣懷風琢磨著自己大概傷了白雪嵐的心,不禁有些惴惴,要說句補救的話,卻一時腦子灌了糨糊似的,不知道哪一句合適。心裡正在掙扎,忽然聽見白雪嵐嘆了一口氣,不喜不悲地說,&ldo;你要去,那就去吧。&rdo;宣懷風驚喜地問,&ldo;你說的是真話?&rdo;白雪嵐冷冷道,&ldo;不讓你去,你成了奴隸,我就成了萬惡的奴隸主了。&rdo;宣懷風大感愧疚,站起來到櫃面上拿過茶壺來,給他倒了一杯茶,兩手親自端了,遞過去說,&ldo;我說話冒狀了,以茶代酒,給你賠罪。你不要生我的氣。&rdo;他這樣低聲下氣,溫柔又十足地可愛,白雪嵐倒不好再冷著臉了,英俊的臉上逸出一絲笑容,調侃說,&ldo;你真的賠罪嗎?那這杯茶,要誠心地餵我一喂。&rdo;宣懷風看他笑了,心裡放鬆了些,也笑起來,說,&ldo;總長,你高抬貴手,不要痛打落水狗罷。&rdo;說著,把茶杯送過去,抵在白雪嵐下唇上。白雪嵐張開嘴,宣懷風緩緩地把茶杯傾斜,親手餵了他一杯茶。宣懷風問,&ldo;如何。&rdo;白雪嵐說,&ldo;在我看來,是不能及格的。你想一想,我平常餵你喝茶喝藥,是這樣喂的嗎?嘴沒有對著嘴,都不算數。&rdo;宣懷風說,&ldo;你算了罷。佔了人多少便宜,還好意思來算這種賬。&rdo;兩人來往了幾句,算是把剛才的不愉快揭過了。白雪嵐提出,&ldo;你要去弔唁林家老太太,我不反對。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rdo;宣懷風問,&ldo;什麼條件?&rdo;白雪嵐說,&ldo;我要和你一道去。&rdo;宣懷風早就猜到他不會讓自己單獨去的,也不猶豫,點頭直爽地說,&ldo;那很好,說到底,你和他也是同學。同窗一場,對林伯母鞠個躬,也算不失禮數。既這樣,換了衣服就走吧。&rdo;白雪嵐說,&ldo;你先換衣服,我到書房和孫副官交代兩句公務就來。&rdo;白雲飛從白公館出來,坐上黃包車,說了裝裱店的地址。他那新開的裝裱店,鋪面在餘慶路上。從白公館到餘慶路,拉黃包車的為了省力氣,想抄一段近路,不走平安大道,反而從葫蘆巷子進去,跑了一段路,拐了左彎,又是長長的一段。白雲飛被車伕拉著在巷子東轉西轉,早失了方向,等黃包車從巷路里鑽出來,看著街上景物十分熟悉,才知道這抄近路,竟抄到黃龍衚衕尾來了。這附近,不就是林奇駿的住處所在嗎?白雲飛坐在黃包車上,看著兩旁景物緩緩後退,遠遠的露出林奇駿小公館的門簷,掛著兩個白慘慘的紙燈籠,在風中搖擺,很是一番心酸景象。 他本是要回裝裱店的,但機緣巧合地讓黃包車拉到這裡,便不能不下來了。白雲飛對那車伕說,&ldo;你就在這裡停吧,我進去看個朋友。&rdo;車伕說,&ldo;少爺,這次我可不能等了。忙了一天沒米水下肚,我要回家叫婆娘做點吃的。&rdo;白雲飛說,&ldo;不用你等,我等一下另叫一輛。本來是要到餘慶路的,雖在這裡就下了,車錢我也不少你。你在前面那小公館門前停罷。&rdo;車伕聽他的話,把車拉到林宅門前。白雲飛下了車,果然給足了六毛錢的車錢,車伕省了路程,又拿了錢,很是歡喜,又不太好意思,對白雲飛著意說了兩句發財吉祥的話,才拉著他那半新不舊的黃包車走了。林宅的僕人,是認得白雲飛的,便也不用通報,請他自行進去。此刻的林宅,是死寂一般的,聽差們因為主人家有喪事,說話都輕聲輕氣的,彷彿怕驚擾了亡魂。擺放靈柩的大屋子,裡面一應奢華擺設,通通都撤了,地上擺著幾十個圓氈,顯得空蕩蕩的淒涼。林家在京城的朋友,除了有限的幾個,其餘都是生意上的往來,大部分的人上午已經來做過一番表示。到了這個鍾點,客人們俱都散了。白雲飛走進去,看見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林奇駿一人,背對著門,跪在靈柩前,直如泥雕木塑一般。白雲飛自己,就是個年少時失去父母的人,看見這個悲涼的情景,更加不忍起來。他走到靈柩前,先對著靈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對林奇駿說,&ldo;我剛才去的時候,你跪在這裡,現在回來,你還跪在這裡。難道就不曾動過?你這樣糟蹋身體,伯母在天上看見,是要捨不得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