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變得非常緊繃。
“你很怕我?”程似錦轉過頭看他。
“不,”陸渺說,“我討厭你。”
他的語氣太堅定。
程似錦忍不住笑了起來:“挺好,我也沒想讓人人都喜歡我。”
“讓我下去。”陸渺說,“你不是不做強人所難的勾當嗎?你不是講究什麼你情我願嗎?我不想跟你有什麼關係,也不想和你見面,你放過我……我還有很多事沒做。”
程似錦瞥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太差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遞過去一瓶水,抬了抬手腕示意對方接過,青年防備地看了她很久,才伸出手拿了過去。
“京陽已經沒有人做那種生意了。”她忽然開口,“你就是把器官全摘了也賣不出四十萬,這個市場早就沒有了。當初頒佈這項禁止法案讓專項組調查的時候,很多人都在暗地裡叫屈,對專項組恨之入骨……用錢能換到一切的世界,美好嗎?如果你覺得美好的話,你還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出賣。”
他攥著瓶身,緩緩擰開蓋子。
“這條路上經常有紈絝子弟經過,不是林琮那種人,是完完全全把人劃分成三六九等、精神病發作的瘋子。他們不會因為你倒在那裡就避開,也不在意是壓斷了你的腿、還是壓碎了你的手。因為美好的世界可以用錢擺平一切……用四十萬買下壓斷你的那隻手,你會興高采烈的同意嗎?”
陸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片刻,他說:“難道你想買的就高尚嗎?”
生命、健康、人格,固然殘忍。那麼用尊嚴和身體做交換,難道就格外高尚嗎?
“怎麼可能……”程似錦輕笑一聲,她彎起眼,看起來十分溫柔,“我也是壞人的一員,你可以盡情地討厭我,可以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底線的、卑劣的下流貨色,然後走投無路的時候跪在地上跟我說,求你了,把我的自尊和身體都買走吧。”
她簡直是用一種揶揄的態度說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風輕雲淡。
在平靜溫和的語氣之中,陸渺卻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彷彿愈發稀薄。他大口喝水,過度空曠的胃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液體變得異常抗拒,一陣陣收縮地疼,握著瓶身的手出了點汗,他再次用力抓住,指骨繃得泛白。
路邊不停有豪車飛馳而過,在看到程似錦標誌性的車牌號後,紛紛減速慢行。
車燈晃過他的臉。陸渺用手捂住胃的地方,徒勞得摁了一下開門的地方,車門紋絲不動。他埋頭咳嗽了幾聲,低血糖的餘勁兒還沒有消退,他忍不住乾嘔,嘴裡全是血腥味兒。
沒有血色的唇被染得鮮紅。
程似錦跟司機說了聲“開去醫院。”隨後問道:“你有胃病?這都會忘了吃東西?”
他的髮梢都在發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想逃跑。陸渺實在不願意面對她,不願意在這個人面前如此地狼狽不堪,完全像一個只能被放在展臺上的花瓶、只配被她挑選的商品。
可是現實如此,他連一丁點沙塵的磨礪都經受不了,只是長時間失眠和忘記進食,這具嬌貴的身體都能讓他吃盡苦頭。
陸渺咬著牙,說:“我不去,你讓我下車。”
程似錦的語氣變得冷淡了一些:“潰瘍引起的胃出血會讓人休克。”
“我沒有錢。”
“你要死在陸拂前面嗎?”程似錦不輕不重地譏諷了一句,“陸公子,你連畫筆都賣了,還怎麼養活別人?”
他沉默了片刻,嗓音乾啞:“我的畫本來也不值錢。你別拉我去永安長華,治不起。”
程似錦抬手抵住下頷,她想起陸家出事之前,連母親佈置的花廳裡都有幾幅陸渺的畫,色彩豐富,筆觸浪漫,立秋時她陪母親在香案上問卜,掛簽在竹筒裡搖晃碰撞的聲音中,回頭就是一幅很漂亮的獻瑞圖。
值錢嗎?曾經應該是值錢的。陸家還在的時候,畫展上的每一個作品都被賦予了金錢塗抹的其他價值,那些拍賣會上,他本人從未出現過。
程似錦說:“去最近的社群醫院。”
司機愣了一下,把導航開啟。
他老實了,安靜沉默得像個啞巴。躲在邊緣,用袖口擦掉不小心弄到座椅內飾上的血。好在材質不怎麼沾,血跡就這麼被模糊地擦在他雪白的袖口上,滾成一片。
過了不知道多久,或許是第四個訊號燈的時候,他低聲說:“……謝謝。”
程似錦沒聽清,她在籤助理帶過來的檔案,名字飛舞地落在上面,頭都不抬地說:“再重複一遍。”